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30章 故人

  接到楼昀信的那一天,恰好是殷轻衍上了箐念山的十日后。那天阳光竟格外好,夏风拂在身上,沁凉沁凉的。这两年,她想像过无数去见楼昀的形景,总以为会如梦中那般,心惊胆颤,却真的来时,心竟莫名地平静。

  拖沓了这些时日,她和楼昀之间的事,也该是时候解决了。

  翌日要出城门,她早便提前支走了沉沧安排在潇朗轩护她的人,因任何东西也没带,南纪和北安皆以为她只是似平日那般,到街上走走,是而也未曾多加怀疑。

  至城门口,只见惊风一人侍立在旁,他坐马背上,望着她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楼昀下了马,原是毫无波澜的瞳仁里,看她时却似泛起了圈圈涟漪,话出口的一刻,原是清润的嗓子却因激动而略带沙哑,“阿熹,好久不见!”

  这一别,竟是两年。

  几多个醉酒的雪夜,几多个被梦魇惊醒的时刻,他是那么期望,能看到她那张永远看似平静的脸。

  只要她在身边,他同样可以似那普通人家的公子一般,道一声:人间,值得。

  如今他满腔虽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汇成一句,“我们回家吧!”

  她逃离东宫,他不怪她。

  那时的竺音,如同囚笼,连他自己身在其中,也觉窒息难忍。

  可如今,所有的威胁都已不再是威胁。

  她想要的自由,他愿陪她一同去觅览。

  暮熹望着他,两年不见,他额间的纹路似比往日要更深了些,瞳仁里多了几分疲惫,原是棱角分明的脸上,瘦了一大圈。

  那是从前的他,从未有过的。

  是啊!如今的竺音已是他掌权,事事皆须他处理,又怎能不累?

  “阿轲,”暮熹缓声道,“你变了!”

  楼昀闻她此语,心中酸涩万分。她离开的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多少个深夜里,他从梦魇中醒来,希望她就身边。

  “我也变了,”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暮熹轻声地叹了口气,清亮的眸子里尽是无奈,“阿轲,放手吧!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楼昀恍得一愣。

  八岁那年,亲眼目睹母后逝世,若非得当时的松裕王暗中相救,得以逃出东宫,那时的他恐早已遭了自己父皇的毒手。也便是在那一年,在逃亡的途中,他将溺水的阿熹救起。

  楼昀凄然一笑,“阿熹,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如何不记得?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那年,她五岁,楼昀把在江河溺水中的她救起,她醒来,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

  也就是自那以后,在她的陪同下,他在宫外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

  后来的后来,松裕王遭太尉暗算,毙命家中,易泽袭位。所幸那时珈琰军已初具规模,且有松裕王府的庇护,加之他那父皇的“幡然醒悟”,他得以被人重新迎回东宫。

  他回了东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名。

  那意味着与过去的自己决绝。

  “轲”改为“昀”,世人自此称他“昀殿”。

  可纵然如此,他更希望她和易泽依旧喊他“阿轲”。

  若说易泽是他人生的指路灯,那么阿熹便是他世界里的一轮圆日。

  “我……缺你不可,”楼昀望着她,眸子里有极力掩饰却终是无法掩住的悲伤,他只缓缓道了句,“你想见的人,就在东宫。”

  他朝她伸出手,“阿熹,这持续了两年的闹剧,该停了。”

  暮熹闻言,惨然一笑。原来,自己没命般地逃跑,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无聊时上演的一出闹剧罢了。

  她一时间对他,已然无话可说。暮熹很清楚,楼昀的手段。犹记多年前的一幕,年仅十二岁的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将一个出逃的士兵斩断了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他眼里的冷漠和决情,似深渊里的恶魔。

  “他们不死,将来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阿熹,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他只冷声问她。

  她知道,他有他的无奈。虽身为储君,前却不得父亲的宠爱,后又有太尉和白贵妃在虎视眈眈。稍微行错一步,便会落入无尽深渊。何况,生在皇室的人,又有几人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呢?

  她理解他,亦心疼他,所以才会对他说,“我对你好,并非因为你是竺音的太子昀殿,而仅仅因你是我心中的阿轲。”

  她渴望自由,皇宫里那四面厚厚的城墙,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宫内的明争暗斗,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人心莫测,利益为上。

  她本以为伴他至登上皇位,便可潇洒离开,可“情”之一字,却偏生难以预料。当他表现出想要立她为太子妃的那一刻,她未有旁人想像中的欢喜,反是无尽的恐惧。

  暮熹望着他,他眼里的决绝,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她无法,只得同他回了东宫。

  至暮色临,南纪仍未见暮熹归来,思忖着这且是从未有的事,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让北安到蔺苧馆知会沉沧一声。

  沉沧一闻此事,立时便遣了人去往城中各地暗中搜寻。蔺苧馆财大气粗,且本是武事起家,各路一得令,忙不迭地尽心寻去。

  不过半日时辰,便打听到曾有人在城外见到暮熹,看她随两名男子而去。

  细问那男子长相,那人倒印象深刻,只形容道:“其中一人长得可俊了。身上穿的绸缎,远远一看,便非我们普通人家能穿戴得起的,且浑身上下那通身的气派,倒似皇家中人。”

  沉沧只此一听,便此那人是何方神圣了。除却竺音东宫的太子昀殿,竟再无他人,适而忙命人去追。

  可此时的楼昀却早已思及这一层,命惊风带着人马行于正道,自己则领几名随从抄小道带暮熹回了东宫。

  周领侍早便知楼昀要亲自去接她回来,无须他吩咐,也早命人做好了各色她爱吃的糕点。

  落莺殿本就是她居住的地方,暮熹虽离开了两年,却因楼昀日日在此安寝,因而仍极为干净。

  再踏故地,暮熹在楼昀的带领下,一路往落莺殿而来,廊檐上所见之人,皆是那般陌生,似往日曾与她相熟的人,竟不见一个。

  她心下只觉奇异,却又不想多问。

  落莺殿一草一木,倒与两年前一般无二,便是连原在她房里养的那盆水仙,长势依然喜人。

  “这盆水仙,一直便是殿下亲自照看的,”周领侍端着糕点进来,笑道,“连换泥都未曾让我等触碰过分毫。”

  闻及此,她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楼昀于她的情深,她何尝不知?只如今,却再不可能了。

  抚过水仙,暮熹倏然忆起一事,便朝周领侍问道:“周伯,我方才一路走来,阿苏,黎雅她们怎都不见?”

  话音一落,周领侍端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向暮熹笑道:“姑娘离开也有两年了,该嫁人的便嫁人去,该出宫的也到年龄了。”

  暮熹闻言,思量半晌。

  诚然如此,既是年龄已至,该离开的也会离开。若她亦如阿苏、黎雅一般,又何须冒着性命逃离东宫?

  原一回东宫,她便想先见云绣的,奈何楼昀领她来了落莺殿后,只道了句“好生休息”后,便再不见人影。

  恰在此时,殿外一阵喧哗,暮熹和周领侍侧耳细听,原是那舟越郡主听闻暮熹回了东宫,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周领侍欲要出门阻拦,暮熹反拦住他,道:“她既要进来,以她的性子,你们又如何拦得住她?何妨许她进来,两年未见,我恰巧也想会会她。”

  舟越待楼昀的心思,竺音早已是人尽皆知。

  周领侍踌躇着,此前太子已然下令,不许舟越再踏进落莺殿半步。

  暮熹瞧出他思虑何事,是而道:“昀殿那边,我会同他说的。”

  周领侍闻言,往外瞧了瞧,便只好顺了暮熹所言。

  阻拦的人一散开,只见舟越直往暮熹房里来,一进房门,便冷声质问:“你既已离了东宫,却不干脆逃得远远的,何以再让他寻到你?”

  纵然明知他对自己无意,可若她不回来,她总能心存最后一丝希望。而今,那曾舍了一切逃离东宫的人,却在他掌权后重回东宫,那意图不也十分明显么?

  “本郡主竟不知,昀哥哥究竟爱你什么?”未待暮熹回话,她继而道了句。

  暮熹对舟越此言,却也半分不恼,反轻声笑道,“你这话问得可奇,昀殿究竟爱我什么,你该去问他,而非是我。”

  顿了顿,她又思及往日曾听闻,舟越落选太子妃后绝食一事,对她不免起了丝怜悯之心,方劝了句,“舟越,你身为郡主,而我原不过东宫的一个常侍,眼界、阅历,你本该皆比我高才是,可你却为他轻贱了自己,又何来他会爱你之心?”

  却未料暮熹这般好言相劝之语,反彻底惹怒了舟越,只听她嚷了句,“凭你是谁,也敢用这种语气同本郡主说话。”

  言说间,抬手便想打她。

  暮熹本身反应极快,眼角早便瞥见舟越的举动,本想反掣她,竟未料楼昀忽地现身,提前了一步,瞬间握住她抬起的手腕,冷声道:“凭她是将来的太子妃。”

  暮熹和舟越皆恍得一顿。

  舟越尚未反应过来,殿外却早已来人将她请了出去。

  “我不会成为太子妃,”舟越被撵出去后,暮熹方转首朝楼昀道,“阿轲,你我相伴数十载,你非得这般强迫我么?”

  闻她此语,楼昀自嘲般地一笑,“你我既已相伴数十载,我待你之心意,你不早已明了了么?”

  暮熹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因明了你的心意,所以我才这般不顾一切也要逃离东宫。”

  “是为自由么?”

  “是。”

  “那他又算什么?”楼昀忽地提高了音量,面露愠色,脱口问道,“你离开东宫这两年,去了哪?和谁一起?又发生了何事?”

  言及此,他的情绪渐渐地缓了下来,望着暮熹道,“这些,我都知道。阿熹,已经发生的我不计较,我看重的,是你和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