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数字达到九的时候, ‘斯人已逝’这四个字响在了符与冰的耳畔。
他踏出电梯的脚步愣了愣,在大鬼的视野里,赵戈整个人愣在了桌旁, 那花篮里的雏菊似乎变得更枯萎了。
阿姐撒谎了,她去见了院长。
他也撒谎了, 其实车在他拍完照片后就掉了头,往第九医院驶来。
车在医院外停下的时候,以撒神父甚至没有问符与冰到底要去干什么,老神父似乎已经习惯了符与冰的特立独行。
要是放在以前,以撒神父可能会说教几句,让符与冰不要再说谎话、骗赵戈要和他一起去出访,但现在, 他只会沉默着朝符与冰挥手。
柜台后的小护士抬起眼看了符与冰一眼, 眼神定了会儿, 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九楼人少, 符与冰走在长廊上,往上次小护士带着他和赵戈去的病房走去, 长廊上的灯光晃了晃,他印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
刚才在车上, 他和以撒神父聊了会儿,话题也是他先挑起来的。
“神父不后悔吗?”
符与冰是这么问他的。
当时以撒神父正闭着眼,听到符与冰这话后,转过头看他。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看穿我的本质, 把我带了回来, 带到你所崇敬的教堂里。”
符与冰盯着以撒神父。
“你留下我,就像最后的晚餐里留下了犹大。”
“你不是犹大。”
以撒神父语气平稳,仿佛符与冰在说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犹大不会救我。”
“可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救你。”
符与冰笑着看向他。
“当初那个让你陷入险境的人也是我, 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带我来这个教堂。”
“我知道。”
以撒神父面无表情地重复。
“但犹大没必要救我。”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反而帮我瞒着那群老神父。”
符与冰看向车窗外流动的树木,散漫地扬起手中的戒指链。
“十字架是倒挂的,你也看出来了么?”
“知道。”
“我念诵的从来不是《圣经》上的词,你也知道?”
“知道。”
听到老神父平稳的两个回答后,符与冰这才看向他。
“你真的是基督教的教徒?我都念诵起对立面的诵词了,你还放任我留在你的教堂里?”
“不是我的教堂。”
老神父开口。
“是圣经的教堂。”
老神父顿了顿,看向符与冰。
“能决定你来去的不是我,是圣经,还有你的内心。”
“对神父而言,圣经是什么?”
“是信仰,是一种经世的哲学,往大里说,圣经能唤醒一个年代,能拯救一代迷惘的人群。”
老神父一顿。
“往小里说,圣经是我这五六十年人生的一个对照,每回我思虑不通的时候,总会能从圣经中找到能唤醒自我的语句。”
“信仰能让人往前看,也有可能把人拉往泥潭。”
符与冰看向神父。
“如果有人信仰鬼怎么办?”
“腐朽的事物终究会散去。”
老神父看向符与冰。
“会有人唤醒他们。”
“那神父为何不唤醒我?”
符与冰反问。
“你不需要我唤醒。”
“就算我谎话连篇?”
“就算你谎话连篇。”
“就算我对着新生儿念诵撒旦的咒词?”
“形式于你不重要,我虽憎恶撒旦,但我知道你并没有想毁掉那个孩子。这个世界上,我看过有人用最诚挚的话语杀死无辜的人,也相信有人虽然拿起了夜色里的刀,却是为了他人劈出白昼。如若底色不纯,那么用圣经里的语句也有可能会被用来向大鬼祈邪,反之也亦然。”
老神父看向符与冰。
“当时你念诵咒词的时候,是想杀死那个新生儿吗?”
符与冰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笑起来,直到车停下后才再次开口。
“神父说我不是犹大,那在神父心里,我算是什么?”
老神父开口。
“符与冰。”
老神父对他说。
“你就是符与冰。”
走廊走到尽头,不知为什么,老神父这句‘你就是符与冰’在他的耳畔响了一路。
他很喜欢‘符与冰’这三个字,这是他为了自己取的名字,也是他对过往岁月的一种总结,他不信奉圣经,不信奉撒旦,不信奉形式。
他只信奉自己和阿姐。
他是符与冰,也只是阿姐的符与冰。
推开门后,消毒水的味道往外涌,房间里几百道视线朝符与冰汇聚来,他们的眼神比上次符与冰见他们好了很多,显然今日还没有被注入过量的镇定剂。
符与冰一走进去,他们就张着嘴想说什么,尤其是那个叫老侯的男人,一下从病床旁站起来,锁链跟着被拉长。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不是被锁起来了…道长呢…赵道长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
老侯一说话,其他人也跟着开口。
但符与冰对他们有什么想法或疑问并不好奇,也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赵戈现在需要他,如果可以,他想现在就回到赵戈身边。
于是屋子里开始爬出冰,冰从天花板、窗户、地板上蔓延,符与冰一走动,那些暗处的冰便像水一样奔涌而出。
天花板上的冰如同幕布一样倒挂,窗上的冰和墙上的冰跃起,把所有病床旁的锁链都冻住。
人们被笼罩在这上下铺盖的冰气中,全都说不出话来。
符与冰散漫地从冰气中走出,站到房间的正中央。
他抬起手,让戒指链上的十字架倒挂。
嘴中的诵词念起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冰气立马更加浓郁。
“伟大的主,请你赐予我们在人间游荡的勇气。”
他提高声音。
“赐予我们卑鄙、自私、欲望和邪恶,愿黑暗笼罩每个角落。”
这句话落下后,被冰雾笼罩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发出类似动物的呻·吟升,声音越来越大。
“愿每个灵魂都迷失在无尽的甬道,驱赶走神圣、纯净、善良和正义。”
人们开始在诵词里吼叫,抬起手用力拖拽锁链,他们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本来很小的白斑开始扩大,而后在诵词的变化下豁而破开,涌出黑水。
黑水往下滴落,把人们的脖子染黑,把他们的手染黑,也把地上的冰染黑。
看着眼前痛苦吼叫的人们,符与冰面无表情。
“将虚伪的天使斩杀在圣坛之上,将恶魔从阴暗中召唤,诞生永生的——撒旦。”
最后一个字落下,病房里所有的锁链都在一瞬间随着冰崩裂开,窗户也跟着炸开,玻璃混着冰渣往外溅落。
工人们一个个地站起来。
符与冰收回手中的十字架,眼神平稳,仿佛什么都没做般转身离开,混乱而嘈杂的声响在背后响起。
楼层里开始暴动。
符与冰听着这暴动,脚步声却轻盈起来。
如果白和黑的感染抑制不了,那就没有必要抑制,工人们有了杀意,是因为他们在信仰下意识到信仰的混乱。
如果他们想犯错,那就该去犯错,想去弑神,那便弑神。
能拯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能推翻大鬼的,也只有祈邪。
‘而我。’
符与冰在小护士震惊的眼神里重新踏入了电梯。
‘只需要保护好阿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