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灯连着扛了两周的煤气罐, 第二天又要迎来自己的休息日。

  他这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收到了老陶的微信消息,要他去街角的卤肉店买凉拌三丝和毛豆花生回去。

  陆逢灯看着这菜名猜测晚上可能有硬菜,老陶估计是要喝点酒。

  果然不出他所料, 等到陆逢灯提着两样菜推开家门的时候, 客厅里就多了一只大箱子,里面趴着只被束缚住的母鸡,旁边还掉了一地的鸡毛。

  小怪物在箱子外的地板上游动, 红色的大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箱子里的母鸡。

  它头上戴着缀有蕾丝花边的白色小帽子,身上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小裙子前方还套了个白色的小兜兜。

  小怪物收到工作服后非常开心, 每天都要换一套穿,工作态度更加积极,现在家里的地板,家具和窗台每天都要被擦一遍, 成日里光可鉴人,一个月的水费都因此涨了好几块。

  它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叠被子,叠衣服, 摆放用具, 成功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小女仆”, 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得完全不像两个单身汉住的地方。

  这会儿客厅里电视开着,里间的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轰鸣。但是小怪物丝毫不受这些噪音的影响,一心一意地盯着大箱子里的母鸡,黑色的触手在地面上游走,仿佛在打游击战。

  这只母鸡又大又肥,像是两年份的老母鸡, 估计是农村散养的。尽管这只母鸡现在被束缚着, 但丰富的鸡生经验让它依然保持着警惕, 头部仿佛掉帧一般随着小怪物的行动而转动。

  双方似乎都在寻找着一个能够打破眼前这个僵持局面的契机。

  而陆逢灯的开门就是那个契机。

  母鸡到底抵挡不住生物的本能,下意识地朝着门口这边转了一下头。也就在这一刻,它肥胖的脖子暴露在小怪物的眼皮子底下。

  小怪物飞身一跃,女仆装在空中烈烈,瞬间就像异形里的抱头怪一样糊在了母鸡的鸡头和脖子上。

  它张大嘴巴,露出满嘴尖尖的小牙,嗷呜一口咬在鸡脖上。

  这被束缚住的母鸡挣扎不得,过了一会儿就两条小短腿一蹬,魂归西天,不再动弹了。

  小怪物这才放开母鸡,滚到箱子的另一边,两条触手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小肚皮。

  陆逢灯看着不对,上前两步,抓过母鸡,拨开脖子上的羽毛一看,两个小小的窟窿,没流血。

  小怪物是把这只母鸡的生命力给吸走了。

  他把手里的凉拌三丝和毛豆花生往电视柜上一放,从箱子里把小怪物抓起来,认真道:“以后不可以这么做。”

  小怪物睁着红色大眼珠子望着他。

  陆逢灯又补充道:“不可以对人类这么做,不可以对别人的宠物这么做,不可以对别人养的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这么做。”

  这是实验室教他的规矩,现在轮到他来教小怪物了。

  小怪物很委屈。

  它才没有!

  它一直都很乖!

  今天只是帮忙杀鸡!

  正当一大一小对视的时候,老陶终于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他浑身上下都还带着厨房里那股油脂的香气和调料的芬芳,一见陆逢灯教育小朋友的姿态,连忙道:“唉,放下放下。害,孩子懂事,帮忙杀只鸡怎么了,厨房里那只公的就是它杀的,现在正在灶上烧着呢。放心吧,我已经教育过它了,你看它也从来没对别的东西干过这事儿,对吧?”

  陆逢灯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小怪物的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进小怪物身前的兜兜里:“是我错怪你了。”

  他对人类世界的很多东西都非常好奇,因此时不时地就去超市逛一逛,对什么感兴趣就会买一些回来。

  大白兔奶糖就是陆逢灯最近发现的一种很奇妙的糖果。

  甜甜的,奶味十足,容易消化,能量充沛,但是不具有饱腹感。

  比较适合补充能量。

  最重要的是,人类的小孩子大多都喜欢吃。

  只要给上几颗,他们就会渐渐停止哭泣,然后含着两泡眼泪吃起糖来。

  这是陆逢灯从人类那里学到的朴素的安慰手段。

  果然,小怪物一见到大白兔奶糖就很开心,瞬间将之前的委屈忘得一干二净。

  它两条触手灵活地从兜兜里摸出糖果,剥干净糖纸,嗷呜一口含.住奶糖,两只大红眼珠子兴奋地放光,身后的小肉翅抖动着,像是要幸福地飞天。

  老陶眼看家庭危急顺利解决,立刻眉开眼笑:“行了行了,吃饭吧。今天晚上又是烧鸡公,又是卤菜,好酒好菜,可美得我,小黑肯定也早就馋了。”

  小黑是老陶给小怪物的称呼。

  纯洁的小怪物听到这朴素的称呼毫无不满,甚至兴奋地“嘤嘤嘤”了一声,以示附和。

  老陶边把饭菜摆上桌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陆逢灯:“你明天是不是休息?”

  陆逢灯点点头。

  老陶笑道:“那正好!明天跟着我去趟医院,给老杨头送个病号饭。”

  陆逢灯问:“他怎么了?”

  老陶已经洗干净手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香气四溢的白酒:“害,今天下午我们几个一起去农贸市场挑鸡,老杨头转到一家农户摊子,好家伙,都是两年份左右的鸡,散养的。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回来一路上都在吹嘘自己的眼光。”

  “结果晚上吃饭多喝了几杯,不等我们哥几个就自己跑出去耍酒疯,这不,乐极生悲,刚在马路牙子上被电瓶车给撞了。”

  陆逢灯给小怪物的小饭碗里夹了一块油滋滋的鸡胸.脯,道:“很严重吗?”

  都进医院了。

  老陶摇摇头:“严重个啥啊,他突然从人行道上冲下来高歌一曲,喊着要打鬼子,差点把人家刚下班骑着电瓶车的小姑娘给吓出心脏病。要我说,人小姑娘还没找他扯皮呢,他倒是先喊自己这疼那痒的,被人往医院一送,啥事儿没有。”

  “刚好他今年还没体检,干脆直接住院体检,还能提高医保报销比例。就这他还不嫌丢人,给我们哥几个发微信,要我们带好吃的去看他。”

  陆逢灯点点头,想起那只暴毙的母鸡:“所以那只母鸡明天要送进医院吗?”

  老陶已经喝起了酒,听到这儿,道:“送个屁!我们吃肉,他喝汤!最多给他分点鸡脖子,鸡肋,顶破天了一根翅膀腿。”

  他说到这儿,忽然露出一副长者的姿态,一双小眼睛透过松弛的眼皮子望着他,循循善诱道:“小陆啊,你得多懂点人情世故,多交几个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才有人帮你。老陶我也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陆逢灯看着桌对面的人。

  眼神迷蒙,两颊酡红,絮絮叨叨,体表温度升高了一点,心跳加快了些许,身上还发了汗。

  是喝醉了。

  陆逢灯眼中的红光退去,下了定论。

  他听着老陶说了会儿话,在对方酒醉后把人扛到床上。老陶的酒品还行,醉了也只呼呼大睡。

  陆逢灯观察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要吐的迹象,就折回去把餐桌给收拾了,然后和小怪物一起洗了个澡,一起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陶就爬起来炖了鸡汤。

  他昨晚嘴上嫌弃住院的老杨头,但今早炖鸡汤的时候还是往汤里加了点党参,黄芪和当归,炖出来的汤一股药膳的香。

  老陶捡了块鸡胸.脯,两根翅膀腿,两块鸡脖子和好几颗鸡肚子里的蛋,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跟昨晚所说的不相符。

  陆逢灯看着被一起倒进保温桶里热气腾腾的浓郁的鸡汤,心想人类真是奇怪。

  喜欢口是心非。

  两人留下穿着女仆装的小怪物一个怪在家,老陶特意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在家乖乖等我们回来,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陆逢灯也往小怪物的口袋里多放了几颗大白兔奶糖。

  小怪物两只触手抱住自己身前鼓鼓的兜兜,一根触手拖着旧毛巾,兴奋地睁大了眼珠子,乖乖点头,还挥舞着一根触手跟他们再见。

  两人一路坐车去了医院。

  老杨头住的医院是一家军医院,平常看病的人相对而言比较少,住院部的人不多。

  陆逢灯和老陶提着鸡汤去看对方的时候,老杨头正精神矍铄地跟旁边病床的小伙子侃天侃地,俨然一副知交病友的模样。

  老陶一到场,保温桶的盖子一打开,老杨头顿时就说不动话了。

  鸡汤的香气飘了一整个病房,旁边断了一条腿的年轻小伙子鼻尖都跟着翕动:“哇,好香啊!”

  老杨头拍了拍老陶,感动道:“老陶啊,还是你对我好!”

  老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快吃吧你,下次可别再发酒疯了。”

  老杨头嘿嘿笑了一声。

  老陶招呼隔壁床的小伙子:“你要来点吗?我汤装的还挺多的,你要有饭盒我给你盛点。”

  断腿小伙子虽然馋得慌,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谢谢叔。我这儿没饭盒,装不了。我点了外卖,应该快送到了。”

  他正说着,手机上就响起来电铃声。小伙子连忙接起来:“诶,诶是的,那个你能送上来吗?我腿断了,哦,谢谢,谢谢啊。”

  小伙子接完电话,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精.气神陡然一震:“我外卖来了!”

  活似他点的是救命仙丹。

  很快,走廊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跟其他病人,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声都不太一样。

  病房门是开着的,众人转身望去,就见戴着袋鼠耳朵头盔的外卖小哥提着饭盒进来了。

  这外卖小哥身形高大,面色冷峻,刚一跟病房里的陆逢灯对上眼,神色就由冷淡迅速转变为惊喜:“陆哥!你怎么在这儿?”

  是顾雪中。

  对方说完这话,视线和一旁站着的老陶交汇。

  两人的视线匆匆碰撞又匆匆挪开,彼此都带着一股相逢不相识的心照不宣。

  陆逢灯捕捉到了两人的目光,但是他不懂得人类的微妙情绪,因此并没有在意。

  他道:“我陪老陶来探病。”

  顾雪中笑起来:“真巧,我来送外卖。”

  他将外卖送到隔壁床小伙子的手上时,对方都有点傻了。

  这年头,是不是只有长得帅的才能和长得帅的玩?

  老陶推了陆逢灯一把:“这是你朋友?”

  陆逢灯想了想,道:“嗯。他就是送我手机的顾雪中。”

  隔壁床小伙子耳朵都竖起来了。

  还送手机!

  老陶道:“那你还不赶紧送对方下去?朋友难得见一次,多联络联络感情,别在这打扰我跟老杨头吹牛了。”

  说完,他又看向顾雪中笑道:“小伙子好啊,跟小陆认识就让他送送你,你不急吧?”

  顾雪中也笑道:“不急不急,还没接下一单呢,谢谢叔。”

  说完,他又睁着那双狗狗眼巴巴地看着陆逢灯。

  陆逢灯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前走了几步,道:“我送你出去。”

  顾雪中笑道:“谢谢陆哥!”

  两人从病房出来,穿过走廊。

  住院部的走廊有些昏暗,两旁病房的门有的关闭,有的打开。这会儿将近中午,正是各路家属送饭探望的时间。

  有的房间里饭菜飘香,还有电视机的声响,病人欢声笑语,充满了治愈的希望。还有产妇抱着孩子,尽管身体虚弱,也是满脸为人母的喜悦。

  而有的房间则十分沉寂,病房内不论病人还是家属都是一脸的麻木。甚至有人已经被盖上白布,匆匆地推了出去。

  陆逢灯在半途上还见到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从病房里沉默地出来,然后转头就靠在墙上哭了。而在那间半掩上的门里,他看见一位脸色苍白的男人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院里的生老病死,迎来送往,喜悦痛苦都奇妙地,复杂地融合在这里,充斥着陆逢灯无法理解的情感。

  顾雪中跟着对方沉默地走了好一段,刚要开口,一道机械女声忽然响起:

  “各位觉醒者们,你们好,欢迎来到新的副本。”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一个人从出生就注定着死亡。然而总有人妄图打破自然的规律,试图逃脱死神的魔爪……”

  这道声音一出,陆逢灯立刻拽着顾雪中快速进了一旁的公用卫生间。

  他们现在在医院的走廊上,如果被人看到突然消失会很麻烦。

  顾雪中被对方拽进隔间毫无反抗,等到陆逢灯松开手,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陆逢灯手指翻飞,迅速在微信上发着消息:

  [遇上灵异事件,过段时间回来。]

  “……请各位觉醒者做好准备,‘攻防战’副本即将开启——”

  瞬间,公用卫生间里空荡荡的一片,十分安静,像是从没人来过这里。

  病房里,老陶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几下。

  他掏出来按亮屏幕,一看信息,心里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