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您老又出来了嘿。”秦漫舟大大咧咧往矮榻上一歪,随手拿起矮几上的瓜子嗑了起来,“如故啊,快谢过你的救命恩……鬼。”

  谢如故立刻行礼:“待你下辈子重生,在下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温润男鬼哭笑不得,白衣一拂,托起谢如故的手臂:“何德何能,敢收公子这般大礼?”

  舒暮云坐在秦漫舟身边,虽不知中间发生过什么,但是眼前这鬼不仅毫无戾气,反而一身祥和之感,他倒是头一次见,便开口问道:“在下舒暮云,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男鬼眼中带笑看向他,那种眼神让舒暮云蓦然想起家中的长辈们:“叫我云飞罢。”

  “云前辈。”舒暮云回了一个笑容,“您似乎和其他的鬼不太一样?”

  云飞敛了衣袍,坐在他们对面:“我生前有些奇遇,死时也没什么怨气,故而性格比较平和。”

  “您呆在此处,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舒暮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衣服,“不是说皇宫在哪,而是这个游戏究竟是什么?”

  云飞含笑垂下眸子:“暮云,你当知天机不可泄露这一句。”

  清秀的鬼看了一眼谢如故,又将目光转向秦漫舟:“我能呆在此处,也全赖某位道君照顾,我自是不能拆他的台。不过人在山中不知山面目,但若是爬到了顶峰,自然能看得见大千世界,群山峻岭之貌。”

  “前辈待在此处是为什么呢?”秦漫舟将手呆在舒暮云的指尖上握紧,判若无人地虐狗,“凡是不去投胎留恋世间的鬼,死的时候绝不是平静的,你死的时候可能没有怨恨,但是会有别的激烈情绪,导致你化为野鬼。你一看就不是新鬼,至少以鬼魂之身在世间游荡了千年,怎么不在现世溜达,跑到这里了?”

  舒暮云微微动了动手指,秦漫舟却仿佛没感觉到他的暗示,反而勾了勾他的掌心,但是眼神仍旧死死盯着云飞,嘴里的话也是咄咄逼人:“这里的鬼都是杀人的,你却是救人的。这幕后老板对你可真宽容,允许你打破规则?”

  “那位道君自然不是看我的面子。”云飞笑意不减,倒是有些风流气度,“我能在这里救人,也不过是他为了验证一些事,他觉得好玩,我才能放肆。至于所谓生死和规则,从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你怎知那位道君不是个好人呢?”

  “……”秦漫舟挠了挠脸,“你一直都在说道君,可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能步下这种游戏的修仙之人了,上次我见到这种人……”

  他停了停,面对其他两人一鬼的殷殷目光,吐出几个字:“还是在起x的修仙小说里。”

  谢如故:“……你作为一个天师看修真小说不出戏吗?”

  “并不。”秦漫舟懒洋洋道,“其实以前是真有道者可以修炼到长生的,还不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是常事,只不过如今玄门败落,也就那几家还撑着。不过现代人也不求长生,更不求通天彻地。人活一世,虽然我们比旁人多些法力,但终究也是凡人,活那么久,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意思?至于追求无边法力更扯了,现在人口密度这么大,随随便便来个大招就出大事了,我可不想进研究院。”

  云飞忍不住笑出声:“确实以前有大能者可证大道,其实他们仍是人,只不过人们尊其为仙。我记得有一位仙尊名为玄颢,是最后一位修无情道之人。他便是那个时候道者之首,只可惜因为无情道,性格冷漠,不近人情。那时候修道之人中还有一位道友入魔,是被玄颢亲手杀死。然而数年之后,玄颢忽又去了那入魔者的洞府,不知原因,淹留数日后,竟留下一封书信,飘然远去,再无踪迹。”

  谢如故听得如痴如醉:“我觉得这里面有故事,还有类似的传说吗?”

  “重点是,也只有玄颢那个年代有能设下这么大局的道者。”秦漫舟哼了一声,“但是那都三千年前了,那时候的老妖精基本都没了,还有活到今天的?真的吗?我不信。如果是真的,那肯定是乌龟或者鳖成精了。”

  舒暮云:“……师兄,谨言慎行。”

  秦漫舟翘着二郎腿:“哦,不服出来揍我。”

  云飞又一次笑出声,再次以那种长辈家长的慈爱眼神看着秦漫舟和舒暮云二人:“你二人可是断袖?”

  “是啊多明显啊老祖宗。”秦漫舟应道,“在座的活人都是断袖,稀奇吧?”

  “不稀奇。”云飞轻描淡写道,“在座的鬼也是断袖。”

  秦漫舟一惊,连忙坐直了,警惕了看着他:“我和暮云两情相悦,你看看这个谢如故当你小情儿行不行。”

  谢如故:“我有叶遵了,不要拉郎哦!”

  “你和叶遵也是拉郎ok?”秦漫舟心有戚戚焉道,“既然你不说游戏的事,那我们聊一聊这个副本,你说方妃是可怜人?怎么个可怜法?”

  云飞垂下眼睛,细长的手指缠着衣带:“你觉得他是自愿入宫的么?一个习武之人,原本向往江湖,如今要穿上宫装,捏着嗓子说话,原本是男子,却要被迫成为女子。”

  “也不一定。”秦漫舟道,“我们这边女装大佬挺多的,再说男女平等嘛,又不是成为女子就低人一等。”

  “不是瞧不起女子。”云飞温柔解释道,“若是让一个不想成为男子的女子,伪装成男人,而且从此一生都要作为男人活下去,也是一种侮辱。”

  “问题在于他不想。”舒暮云轻声道,“他是被强迫的。”

  “一个男人,要装成宫妃,还要和其他妃嫔明争暗斗。皇上将他囚禁于此夜夜宠幸,其实是一种折磨。”云飞道,“男子岂能生育?皇上命国师施以邪术,仍是无法违背天伦。然而皇上为了折辱他,不惜将出身卑微的小皇子从其声母身边带走,谎称是他所生。”

  “皇上听起来并不喜欢他。”舒暮云沉思道,“和宫中传闻不符。”

  “盛宠是真,但是盛宠这种荣誉,有的人想要,有的人却避之如蛇蝎。”云飞轻声说道,“皇上给他的盛宠,是为了让他痛苦。你看你纵然文武双全,天纵奇才,也只能呆在这数尺天空下,听别人阿谀奉承,说你是妃。你越不想接近人群,不想让人知道你,我越要对你好,让所有宫人都羡慕你,记恨你,奉承你又想打败你。你要穿着你不想穿的女子衣裳,陪我抛头露面,让你被迫争风吃醋。前朝官员骂你狐媚惑主,后宫嫔妃唾你□□后宫。你不是想做一位侠客么?可你再也不能了。”

  “卧槽。”秦漫舟爆了句粗口,“原来还能这么玩,这皇上看了多少宫斗剧?那这么深仇大恨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云飞却闭了嘴:“我说的已经太多了。”

  秦漫舟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是得晚上去会一会那位兄弟。”

  云飞抬眼看他:“你们会死,你现在能力被压制了一半,打不过他。”

  “不去也是死啊。”秦漫舟看向舒暮云,舒暮云没说话,只是温柔一笑,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总得拼一拼。”

  “哦对了。”秦漫舟忽然指尖一晃,取出那朵杏花,“我要是死了,这东西就没办法给你了,你虽然说你是谁,但是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东西就算不是你的,也可以交给你。”

  云飞失笑:“你这话有些绕口。”他停了停,拂衣起身,接过了那杏花。

  他注视着杏花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还是找上门了。”

  “那位狐妖说这是传送符。”许久没说话的舒暮云忽然开口。“如果你不去用它,他还是找不到你。”

  云飞侧过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确定狐妖说得故事是真的假的。”舒暮云起身,手指按在杏花上,“前辈方才也说了,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云飞拍了拍他的肩:“是个好孩子,谨慎没有问题。既然你担心,可以将他说故事讲给我,我便能告诉你真假。”

  舒暮云便道:“他说你是他的伴侣。只是你修道他是妖,那个年代是天地不容的,所以分开了。但是这个年代他看人妖相爱挺普遍的,就想把你找回来。”

  云飞听完这话,竟一时怔住,他沉默地看着手上的杏花,杏花吐蕊,仿佛带着春日一起来到了他的手上。

  房间外太阳渐渐西沉,这里是幻境,没有四季,也没有故人,更没有长安打马,看尽繁华的人。只是看见杏花的瞬间,云飞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长安街头,有一只狐狸趴在杏花树上,笑意盈盈晃着一枝杏花。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眼眶居然有些微红,但是他的笑容却还是那样温和内敛:“不必担心,他说的……”

  云飞笑道:“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