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鬼看上去和别的鬼截然不同,虽然伤口也那么晾着,但是一直是常人的模样。

  云飞是因为生前修道且无怨无恨,萧枕雨他又是为何与旁人不同?

  秦漫舟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然而不等他抓住头绪,萧枕雨冰凉的手已经扣上了自己的咽喉。那手指冷的像冰,又一点点收紧,秦漫舟能感受到喉骨被挤压,他眼前浮现金星,而萧枕雨就那么冷漠地俯视着他。

  这样不行。秦漫舟费力地去摸自己的衣襟。

  我不能死。

  他摸到了一把笛子。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暮云也活不了。

  秦漫舟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濒死的时刻他的眼神仍旧桀骜不驯:“你——不去杀了皇帝,和我们耍什么威风?”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一声怒喝划破夜空,和他气息微弱的低语缠绕在一起,伴随喊声而起的是一道水色的光芒。

  “给我放开他——”

  舒暮云不是没有喊叫过,但是这样撕心裂肺夹杂暴怒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见。

  那道水光斩向萧枕雨掐着秦漫舟脖子的手,萧枕雨睫毛动了动,忽然撤手,秦漫舟站立不稳,直直向后面倒去,然而他没有落到杂草黄土上,舒暮云用常人做不到的速度冲了过来,扶住了她。

  秦漫舟摸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笑道:“真是老套的动画情节。”他咳了两声,看着舒暮云沉郁的眼睛,“扇子用的不错。”

  秦家的扇子带着水色光芒挡在了萧枕雨身前,上面绘着红梅,一枝枯枝上,一点猩红犹如胭脂,落在上面仿佛枯树逢春,又开出了花来。

  舒暮云此刻没有心情考虑自己成功入道了,他只是紧紧握住秦漫舟的手,他的手冰冷,不比萧枕雨这个死人好多少。他明明没受伤,但是嗓子却也好似被谁用力捏过,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侧过头,看见谢如故站在月墙下,正安静地看着这边,没有乱动。

  谢如故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微笑,感叹道:“君既无心,何苦误我?非君误我,是我自误。”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仿佛梦呓一般不知所谓,萧枕雨却忽然看向他。

  秦漫舟和舒暮云趁着这间隙退后了几步,保持了一定距离。

  谢如故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挥了挥一样东西,月下看似乎是布料,他一脸无辜地说:“刚踩到的手绢,上面写了这十六个字,您别看我,我有些害怕。”

  这货还嫌不丢人,笑得跟哭似的,哆嗦着加了几句:“非我胆怯,实则是在下有一心上人,年方弱冠有……有几忘了,若我死在此处,他岂不成了未亡人?我却不想梦回午夜,只见他泪眼——”

  “我求求你了。”秦漫舟虚弱地恳求,“师父,别念了,徒儿头要炸了。”

  谢如故小心翼翼把那手绢往萧枕雨那边一丢,随即躲在了角落,借着枯树,伪装自己只是块石头。

  萧枕雨看着那手绢一言不发,气氛凝结,谁都没有动,大家面面相觑。那墙上的黑猫窜下来,对着萧枕雨伸出爪子。

  萧枕雨被猫叫惊动,收回了眼光,忽然就一笑:“你不是贵妃养的玄猫么?专门用来克我这种邪门歪道的。”

  他半跪下来,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指,无视掉黑猫的指甲,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提起来:“她那么怕啊?可我本就无异于宫斗,她要怕也该怕我那可怜的养子。”

  他颠了颠黑猫:“她不知道我是男人,还以为那个人抱回来的双胞胎是我亲生的,害死了聪明那个,留下个痴傻的,以保全自己皇子的地位。”

  鬼魂说着说着,倒是第一次露出的悲伤的神情:“不过是个孩子,无辜卷入帝王家,不明不白送了命。”

  他停了停,又笑起来:“不过你们看这宫中的厉鬼,密密麻麻得,快比活人多了,那个又不是糊里糊涂就没了性命的?”

  男人垂下眼眸,手中出现一柄长剑,长剑染血,他抬起手:“我用这剑自刎,也该用这剑杀了你们,再去杀了陛下。”

  萧枕雨对着相扶持的舒暮云和秦漫舟说道:“何必如此呢?你们都要死,不必再假装是有情人了。情之一字,伤人伤己。我此生最恨便是有情人,只因为他有情,便要夺走我一生,还要我叩谢隆恩。”

  舒暮云听见这句话太阳穴一跳,那边萧枕雨摸着剑锋:“你们死后,我会把你们埋得远远的。”

  “听说过连理枝吗?”秦漫舟清了清嗓子,和舒暮云比肩而立,“你们这的皇帝是个病娇鬼畜神经病,别把别人也想成那样行吗?我可是个苏攻谢谢。”

  萧枕雨皱了皱眉:“不知所谓。”

  他抬起剑直指秦漫舟:“顺序也不必变了。”

  舒暮云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就想当上去,秦漫舟却好似看透他的心一般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漫不经心笑了笑:“暮云啊,这次谁都跑不了,咱俩加起来也打不过,先死后死都一样。”

  秦漫舟的嗓子有些沙哑,但是却听不出绝望:“既然不能和你一起活,一起死后躲在电视机和被子里吓唬吓唬人也不错。”

  舒暮云眼眶一酸,他们十指交缠,是最缠绵隐晦的姿势,他虽然几欲落泪,却也跟着秦漫舟笑起来:“只可惜猫和狗没人养了。”

  也很可惜没能和你一起毕业,一起生活,一起白头到老了。

  萧枕雨的剑锋带着浓郁的阴气斩落月色,直取秦漫舟咽喉。

  然而一道金色的光芒挡在了剑前。

  萧枕雨手一停,回头看去。秦漫舟也一怔:“我命这么大吗?”

  “公子。”云飞站在枯死的树梢上,明明是鬼,但他白衣月下的模样,倒更像是谪仙,“是帝王妄念贪婪,又与旁人何干?”

  萧枕雨漠然回道:“你的后人你自然要为之开脱,我不是你,为那个人死了还能不计前嫌。秦翾,你没有怨气打不过我,若不是我见你是宫中唯一有神智的鬼,能与我交谈,不然早就让你魂飞魄散了。”

  秦漫舟得到了官方认证,立刻盯住了老祖宗。

  “你也没有怨气。”秦翾轻声道,“你虽然是怨念而成,但那不属于你自己,只是某个人想知道一些事,你才出现。但是那个人恐怕想看到的也不是这种场面。”

  “不要多管闲事。”萧枕雨挽了个剑花,“杀了他们,我去杀了皇帝。”

  “杀了他们一切重新开始,你永远也杀不了皇上。”秦翾道,“只有他们领路,你才能走出这片冷宫。”

  “搞了半天是地缚灵。”秦漫舟嘟囔道,“还不是找替身那种。”

  “秦翾。”萧枕雨的眼睛血色加重,“你若是再用秦家术法,迟早归于天地,滚开!”

  秦翾轻叹一声:“漫舟是我兄长之后,也是我的后人。暮云是我云飞扇的第二任主人,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秦翾指尖出现一枝杏花:“萧枕雨。”

  他微笑着捏碎了那杏花:“你不该这样下去了。”

  另一个副本中,长安城内,杏花树上,躺在花枝上的狐狸耳朵动了动。

  他缓缓坐起来,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一眨眼,他便消失在原地。

  秦漫舟看着从天而降的狐妖,干巴巴抬手:“好久不见。”

  狐妖笑眯眯道:“都是熟人啊。”他眨了眨眼睛,转身看向身后垂首不语的秦翾:“千年不见了秦翾。”

  狐狸缓慢而深情地抬起秦翾的下巴:“我就知道,秦家人能找到你。”

  秦漫舟低声道:“我是不是坑了我祖宗?”

  舒暮云:“……我不知道。”

  被不知道哪辈的孙子坑了的秦翾却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好久不见,青猎。”

  被称作青猎的狐妖看着他:“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和我走。”

  秦翾手指微微一颤,随即被他握住,除了自己外无一人注意到,他思忖片刻,仿佛找到了稀世珍宝一般抬起手,摸上青猎的脸,他的眼神很柔和,但是笑容却变得苦涩:“好,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

  他将手贴在青猎的皮肤上,心里绵绵的刺痛如同海潮一样一波又一波不知休止地冲上来。

  “把他的怨念抽出来。”秦翾收回手,指向萧枕雨,“然后让漫舟他们带他去未央宫,皇帝在那里。”

  秦漫舟拉着舒暮云溜达到谢如故装石头的角落,也蹲下来:“我们陪你装假山。”

  谢如故点点头:“你们不上?”

  秦漫舟道:“神仙打架,我上去干嘛?”他靠在舒暮云肩上,“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天师,我有老婆就完事了。”

  单身狗谢如故愤愤地挪了挪位置,青猎的眼神投过来,对他们意味不明一笑:“在场都是久别重逢故人,就帮这一次忙又如何?”

  谢如故一哆嗦,低下头,成功错过了舒暮云蓦然看向他的眼神。

  上次和青猎见面只有他和秦漫舟,谢如故又算什么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