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猎的耳朵和尾巴冒了出来,洁白无瑕的大尾巴一晃一晃地,好像在逗猫:“驱逐怨气?驱逐完他可就不剩什么了。”

  怂了吧唧抱膝吃瓜的谢如故听见这句话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青猎,这一眼被敏锐的狐狸捕捉到,青猎偏了偏头:“那边的大师,你有什么想说的?”

  好不容易忘了自己秃了的谢如故嘴角抽了抽:“妖尊头颅后面也有一对眸子吗?”

  青猎笑的妖异:“你那脑袋在月光下反光,跟猫眼睛似的。”

  谢如故悲愤地往秦漫舟和舒暮云身后躲了躲,秦漫舟和舒暮云面无表情看向两侧,无视谢如故贼眉鼠眼的模样。

  “我,我是觉得你还是抽了他怨念不较好。”谢如故小声哔哔道,“我觉得他不开心,那让他成为这样的人也不会开心吧。”

  青猎狐狸眼眯了眯,随即笑了:“行,我虽然和道士纠缠不清,但是对佛门也很尊重的。”

  他弹了弹指甲,面对萧枕雨的长剑犹自顾自笑道:“你确实有些偏离轨道了,我朋友就这个局是自己亲自上手写故事的,你本应该是得偿所愿,天下无双的人物。当时他写一行删十行,可称之精心,结果唯一跑偏的就这个局。看来他并没有做话本家的天赋,还是改行说书或是继续当他的大能得了。”

  秦漫舟举起手:“这位毛绒绒的狐狸公子,我和我男朋友有个问题,问完就滚,绝不纠缠。”

  青猎无视煞气四溢的萧枕雨:“让你媳妇说,我不想听你拐弯抹角损我。”

  舒暮云从善如流开口,他们俩分明没有交流,但是心有灵犀一般,所想之事一模一样:“你的朋友,便是此境之主?他和萧枕雨什么关系?”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当初就透露给你们了。”狐狸的眼中凶光一闪,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唐刀,挡住了萧枕雨的一击,“至于第二个答案么,不是你们想的情情爱爱,他惦念的那个人是他的亲人,而那位亲人也并不是萧枕雨。”

  青猎一侧身,另一手抬起,轻而易举捏住了萧枕雨的脖子,轻描淡写补充道:“这不过是他给他已经死去的亲人建造的一个梦境罢了,他想让自己的亲人在梦中得偿所愿,然而梦终究难寻,发展也不由得自己做主。”

  ——“是他怨念化身,也是他亲人象征的萧枕雨仍是惨死,这个故事里注定了谁都求不得。”

  话音刚落,青猎似是抓到了什么,他手闪电般往下一方,五指悬在萧枕雨心脏前,用力向后一扯,萧枕雨原地未动,好像那只是青猎的假动作,但秦翾,秦漫舟和已经入道的舒暮云分明看见一团青色的雾气被青猎从萧枕雨心口扯了出来。

  萧枕雨浑身一僵,长剑坠地,发出一声脆响。空中霎时间雷雨大作,顷刻间雨滴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说这么多,你的朋友不会责怪你么?”舒暮云隔着雨幕问道。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吧。”青猎回手扣住沉默的秦翾的肩膀,“你们是被他选中的,他想让你们知道一些事情,也想通过你们知道一些事情。至于我说的这些么,你又怎知是不是他想让世人知道的?”

  狐狸眼尾长,看上去慵懒而妖艳,怎么看都是祸国殃民的主,和一旁清俊不群的秦翾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

  舒暮云起身,走到了雨中,雨滴避开了他的周身,他站在了秦翾面前,认真问道:“前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秦翾露出和他一样暖如旭日的笑容:“我的答案不变,不要为我担心,这都是我自己决定好的。”

  他抬起没被捏住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舒暮云的肩膀:“云飞扇的两任主人性格倒是有些相似。”秦翾笑叹道,“但是你比我命好,好好活下去。”

  “祖宗诶。”秦漫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他笑嘻嘻地晃了晃爪子,“您老说实话,想不想和他走,要是你是被迫的你就眨眨眼,我出去带着秦家去猎狐狸。”

  秦翾还没说话,青猎先笑出声,他向后一拉,从身后环住秦翾:“他是真的喜欢我,你们不是不歧视人妖恋了么?小道士,别挡路,不然你只能带着秦家的列祖列宗去猎狐狸了。”

  秦翾没有动,任由青猎抱着,他用一种缥缈而释然的语气对秦漫舟说:“兄长和你们都还记得我,我已经别无所求。漫舟,你以后会成为秦家族长,好好对暮云。”

  “我成为族长前想先替我祖宗洗白。”秦漫舟收起所有笑容,眼神锐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翾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笑了:“诸多原因,复杂难寻,或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此为止吧。秦翾已经死了千年,早不在乎身前生后命。此间种种,自千年前到如今,每一步都是我自己所选,无怨无悔,你们也不要胡乱责怪自己。便是没有你们,我也迟早要和青猎走的。”

  他微微侧过头,笑容清浅:“青猎,我们走吧。”

  青猎没回答,只是平地卷起一股妖风,他们二人消失在风中。

  临走之前青猎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插不上话的谢如故:“我见这位大师红鸾星动,几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没有法术只能淋雨的谢如故谁也打不过,只能礼貌地回道:“……谢谢哦,我见您面堂发黑,定是桃花运来了。”

  “桃花劫不伤筋动骨,但是伤心断肠,也不好哪去。”青猎留下这么一句话,“在场诸位都好自为之。”

  萧枕雨还在呆呆站着,舒暮云收回了看着秦翾的眼神,有些担忧地回过身,轻轻抱住了秦漫舟:“会有办法的。”

  秦漫舟没说话,他也不必多说什么。

  秦翾和青猎怎么看也不是恩爱的情侣,若真有爱恨纠缠,也想必是一对怨侣,而秦翾的罪名之一便是包庇妖孽。

  如果不拿传送符,秦翾就不会为了他们而被青猎找到,但是如果不拿传送符,他们也不会知道云飞就是秦翾,秦翾还是会帮他们,那么他们三个会一起死在萧枕雨手里。

  兰因絮果,竟成了一个死结。因果循环,冥冥之中似乎必须有这么一件事,让他们将一切串联起来。

  舒暮云放开沉默的秦漫舟,走到了萧枕雨身前,手中扣着符咒,语气倒是一如往日温和:“萧公子,我带你去见皇上如何?”

  萧枕雨终于抬起头,他的面容没有变,只是眼睛里的血色尽数褪去,白衣当风,竟然有几分恬静内敛的气质。

  他也不在自顾自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点了点头,甚至欠了欠身,行了一礼。

  舒暮云领着他走出了冷宫,当他踏出冷宫宫门那一刻,院内的牡丹和芍药齐齐枯死,艳红凋落,至此冷宫内一草一木皆败,再无芳菲,也再无知道这一段隐秘的故事。

  “他当年想让我生子。”走到了方妃生前的寝宫时,萧枕雨忽然开口,他带着无尽的无可奈何说道,“请来术士将我囚在阵内,那几日我被法术折磨的生不如死,但男人生子有违天伦,他终究没能成功,最后只抱来两个孩子,谎称是我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恨意,只有平静,平静得像是死水,幽深而绝望:“再后来,因为我始终桀骜不驯,他终究厌烦了我,把我关进冷宫,想借着冷落,让我明白他平日对我是多好,对我多纵容,从而爱上他,重修旧好。”

  萧枕雨望着近在咫尺的未央宫,悠悠笑道:“只可惜我积怨已久,郁郁寡欢,没两年就因为心病连累了身体,一命呜呼了。”

  “可他又找来方士将我的魂魄囚禁在宫里。”

  “当初我们相见,都是弱冠之年,意气风发,他还是太子,我也不过江南一过客,洛阳牡丹前偶遇,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我那时曾对他说,若是不能做侠士,便入朝百官,他为牡丹我为芍药,让四海清平。”

  “谁知他不要侠客也不要臣子,只想要我做他的妃子。我不从便强抓了我,废了武功,囚在这里生生世世。”

  萧枕雨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可这一切……我为何总觉得不太对?”

  一直听他说话的舒暮云也停下脚步:“哪里不对?”

  萧枕雨喃喃道:“我与他不应该是在洛阳相遇的。”他摇了摇头,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深情,“也许是宫中其他鬼魂影响了我的记忆,拥有怨气的我思绪其实很混乱。”

  他拂衣踏入皇帝的寝宫,手中青锋滴着雨,打湿了地面:“都无所谓了,杀了他,我便真的自由了。”

  舒暮云站在门外,忽然问道:“别心软。”

  “不会。”萧枕雨回头,第一次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我所求不得的是自由,而他想要的爱情,也永远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