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罪惘>第74章 落叶

  七年前的深秋,钤泽市正值降温时期。尤其是在昨晚刚下过一场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秋季独有的潮湿气味,那气味混杂着雨水和落叶,飘落在路边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上。

  青年身穿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细腻的眉眼在枫红之下显得十分温柔。

  而青年却并没有心思欣赏秋季下的街景。他走进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迂回转折才找到了那个把他约出来的人。

  青年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秦叔叔?”

  背对着他的中年男人转过身,面色并不友善,“钟岸,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青年闻言微微一滞,嘴唇有些泛白。他点了点头,垂着头,小声答:“嗯…我知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能离开秦惟?”秦烨皱着眉,神态很严肃,也很不耐烦,“你们钟家不缺钱,为什么你要一直勾引秦惟?”

  “秦叔叔,”钟岸抬起了头,注视着面前的中年人,但眼神和声音都仍然在发颤,“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和秦惟……”他顿了顿,低下头,“在一起。”

  下一秒,他只觉左侧脸颊一阵刺痛。他仰头看着秦烨,稍微提高了声音:“我只想和秦惟在一起…有、有那么难吗?难道同性之间的爱就不是爱了吗?秦叔叔,我知道您并不是真的想拆开我们,您只是不想这件事传出去…您只是怕坏了您的名声对吗…?没关系,我和秦惟不会声张的……我们出门可以戴口罩,我们可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我们还可以……”

  “我警告你,你别勾引我们家秦惟。不然别怪我。”秦烨的嗓音冰冷得像是冰窟一样,让钟岸喘不过气来。

  没等钟岸回应,秦烨倾身一步,直直地看进钟岸的眼睛里:“钟岸,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们钟家虽不缺钱,但也得罪不起我们秦家。”

  钟岸:“可是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两人头顶上那未完工的楼房框架的一部分倒塌下来,直直地朝两个人站的地方砸过来。

  “钟岸,快走!”

  钟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往前猛地一推,猝不及防地跌在了前面的一小块木板上。他蓦地回过头去看身后,只见秦烨的下半身被压在一根重重的钢筋之下。

  而刚才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正压着另一个人。钟岸倒吸一口凉气,扶着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回去:“秦惟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压住的青年用力地企图把腿抽出来,却使不上力气,望着钟岸道:“我没事儿……”

  “都这样了还叫没事?”钟岸看着秦惟被压住的样子,心疼得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他说着就把手朝秦惟的胳膊伸了过去。

  秦惟却忍着痛,微微摆了摆手:“先救,我爸。”

  钟岸这才意识到旁边还压着秦烨,一时不知道该先救秦惟,还是听秦惟的先救他父亲。然而最终他却发觉以自己的力气一个都救不出来。

  “秦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钟岸急得直跺脚,一边拼命使劲地拽住秦惟的手臂往外拉,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开始就在…我知道我爸把你叫过来,怕他对你怎么样,所以就跟来了……”

  秦烨闻言,眼睛瞪得瘆人,“谁让你来的?!”

  “我不来,谁知道你会对钟岸做什么……”秦惟的语气虽很冲,但是由于被压住的部位传来剧痛,声音并不算大,很快就被围观人群的嘈杂声所淹没。

  消防车和急救车都来得很迅速。车上匆匆下来几个人,把两个男人带了上去,关上车门之前,另一个男人也跟了上去。

  载着三个人的急救车在湿漉漉的路面上一路呼啸而过,碾起了短暂的水花,把回音留给了后面的行车。

  远处,铅色乌云从天际线悄悄逼近,整座城市无声息地拢上了一层阴翳。

  近处,秋风萧瑟,地上的落叶被卷起至半空,毫无章法地打着圈。来不及等路人注意到,便已消失在了车水马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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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救援人员来得还算及时,但也花了些时间才把秦惟和秦烨救出来。伤势虽然并没有太恶劣,两个人都保住了腿,但左腿却都再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行走了。”

  “自从七年前的那次事故之后,他们三个人的性情都和原来有些不大一样了。”老人用手背拭去皱纹上的泪痕,哽咽道,“当时施工项目的监管是我负责的,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没仔细审查,怎么会出这种事……唉,都怨我啊…都怨我……”

  温予迟再次递上一张纸巾:“您也别太自责了,如今秦惟和钟岸的案子也不是您导致的。”他说着,抓住老人刚才所述内容的漏洞,追问道,“对了,您刚才说,是秦惟推开了钟岸,才使得钟岸没有在那次事故中受伤…?”

  老人用纸在脸上反复擦拭:“对,钟岸那孩子那次被及时推开了…所以没受伤……”

  温予迟蹙眉:“但是据我们所知,钟岸的左腿也有旧伤,使他无法正常行走。”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没错,钟岸那孩子腿上确实有伤,但那伤不是在那次工地事故中被砸的……”

  温予迟和晏钧对视一眼,安静地等着秦老先生把话说完。

  “钟岸的腿,是后来秦烨伤好出院之后……把钟岸叫出来,活生生…活生生地把他的腿打残的……”

  话音刚落,副食店旁边的马路中央一辆小轿车险些没在红灯前停下来,猛地踩了刹车,把路面上刮出一道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

  行人和附近的车辆在短暂的驻足围观后,便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行去。

  温予迟不自觉地揉搓了一下手指,从远处收回视线,沉声道:“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年的事故发生后,秦家并没有收到任何牵连和惩罚,但据您所说,事故的责任人应该是您才对吧。”

  老人拭泪的动作微顿,继而慢慢垂下了手,“对…你们说得没错。当年事情一出,如果对外的交待是承认是我的错误,那么秦家的名声和产业定然会受到重创……而秦烨那小子不愿意因此事而影响到秦家,于是…于是秦烨他就让一个工人顶替了我的罪行……”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续道:“我不同意秦烨的做法…但也无能为力,秦烨那小子早就已经让那位工人代替我受了处罚。而那工人一家也因此没了收入来源,闹得家破人亡……都是孽啊…都怪我啊,都怪我……”

  晏钧缓缓抬眼:“所以那个时候开始,您和秦烨的往来就变得很少。并且,你从七年前就决定坚守在这里,一边开副食店一边时不时地救济周边的困难家庭,为的,就是为你当年的失误恕罪。”

  老人闻言,脸上似乎有一丝惊讶,“你们怎么……”

  晏钧:“我们派人来查过周边的情况了,打听到了这几年来一直有人在匿名在资助这周围的工人家庭。”他顿了顿,“原先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在这么做,方才才知道是你。”

  老人颔首,嗓音仍在哽咽,“我的错…我只盼着我能自己偿还,只是当年那位工人,怕是怎么也偿还不了了。”

  晏钧耐心地听完,没有对老人的行为作任何评价,转而道:“我们这次来,还想确认另外一件事情。”他微顿,续道,“秦烨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老人噎了一下,才道:“他啊…小时候特别要强,自从做上了那个位置,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很极端,也很固执,像是要控制身边人所有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事不合他的意,他就……”老人说着,两只手搭在膝上不住地颤抖。

  晏钧闻言,点了点头,倾身把老人抚了抚,直到老人坐定了,身体不再发颤,情绪也稳定之后,他和温予迟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