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罪惘>第134章 必然

  窗外的乌鸦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室内短暂的沉寂。

  晏钧的手倏地松开,眸子里的气焰顿时消散殆尽,瞳孔涣散开来,没有一点生气。

  林禾看晏钧脸色不太对劲:“晏队…?”

  晏钧没反应。

  林禾真的有些焦急了。从刚才到现在,晏钧的情绪像是无法自控一样,说一出是一出,一下看上去能够做出有条理的分析,下一秒却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以往的状态。甚至,像是一个自己从来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林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晏钧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是很显然,现在绝对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林禾握了握拳,走上前了一步,握住晏钧的肩膀,拼命地摇:“晏钧!你醒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晏钧说话的语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开始带了些哽咽。

  这是林禾第一次见到晏钧掉眼泪,他一时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安慰晏钧,只得把手放在晏钧的后背上拍了拍,几番欲言又止。

  阿章垂眼,轻轻地深呼吸,缓缓地开口:“我是真的不知道温警官人在哪里。温警官人好,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出事的。更何况……”

  林禾闻言,敏锐地抬头:“更何况什么?”

  阿章迟疑了几秒,才说:“更何况,晏警官进房间的时候既然温警官不在里面,那说明温警官多半是安全的,”他似乎是思忖了片刻,才接着说,“因为他俩那间房,和对着的关着卓建昌的那间房之间,有一个密道,是通的。”

  他顿了顿,续道:“机关就在洗手池下面。晏警官之所以进去之后没找到温警官,又没看到人出来过,那么多半只能是发现了隐藏的密道,然后藏在里面了。”

  “你说真的?”林禾半信半疑地问。

  晏钧瞳孔骤缩, 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章:“密道通往哪里?”

  “密道连接两间房,通往楼梯间而已。只要房子没塌,密道就在,并且因为很潮湿,所以不会被火势影响。而且,很快就能走出来。”

  “为什么会存在密道?”林禾问。

  晏钧先一步打断:“所以你是说,温予迟可能当时就从密道里面出来了?”他上前一步,“你们两个人一起出来的?他现在在哪里??”

  “他出来之后本来想去医院看你,但是没去。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阿章边说边外面走。到了楼梯口,他回身注视了晏钧片刻,才下了楼。

  林禾不解地皱眉,顾自嘀咕:“既然没事,那我给他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晏钧垂眸:“因为他不想让我找到他。搜救队不用再搜了。”他的情绪莫名地平缓了些,“他对我做的选择…很失望。”

  说完,他心里像是一大块石头落了地。虽然知道温予迟一定会对自己失望,但是和温予迟的性命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温予迟安好,晏钧什么都愿意承担。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得知温予迟没出事更让他宽心的消息了。

  或许是他的身体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强撑了两个多小时的身躯终于不堪重负,支撑不住,径直地朝后方倒了下去。

  林禾本以为晏钧恢复了一些,刚才才得以站那么久,没想到下一秒人就这么脱力般地倒了下去。林禾赶忙转身,蹲下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却在手无意间触碰到晏钧额头的时候,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晏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拖回医院的,他只记得,好像外面阳光很好,风很暖——但他不想再醒来。

  他想让这成为他人生第一次逃避。

  也是最后一次。

  同一座城市,总有命运的宠儿在欢笑,也有被这座城市背弃的人躲在角落,被阴暗笼罩着,怕一出来,就会被阳光刺痛全身。

  单独成栋的屋子里,没有开灯,周遭寂静得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无论是从外看还是在内看,都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模样。

  窗帘全部紧闭。连一丝阳光都没有放进来。昏暗的客厅里,温予迟的眼睛酸涩干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他消瘦的脸颊。

  手机屏幕还亮着,短信界面是石湛刚发来的消息——他听医院的人说,那个姓张的年轻警员,没抢救过来,去了。

  温予迟想离消息远一点,于是拼命地把自己缩在沙发里,双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发疯似的扯。

  他分明感觉到肺腑快要炸开,却连流泪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枷锁锁在了一个角落——越是使劲,越是挣脱不开,反而被锁得更紧。

  泪水模糊了视线。茶几上放着手机,屏幕似乎是出了什么故障,迟迟没有熄灭。

  他的模糊视野里,看到的只有昏暗里的一点发亮的东西。而那却像是一道审判,告诉他,有人因为他而死,告诉他,他的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依然固执地亮着,怒斥着他的罪行、他的过错。

  如果那晚他把晏钧摇醒给他看洗手间里的异样,如果他走出酒店之后及时打个电话,如果……

  如果?有什么如果呢?

  所有的如果,不过是人类做的白日梦,以及可笑到极致的自我安慰和自我感动。

  但是,明明本不会这样的!

  温予迟偏过头,不愿再看到茶几上的手机短信界面,可那一点亮光,是他视线所及之处唯一亮着的东西。

  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按灭那张罪证,也没法不去在意。除非,闭上眼睛。

  可是一闭上眼,以往过去的一幕幕又失控似的涌上来,将他的思绪扰得混乱不堪。

  好像…一切真的没办法收场了,这段关系不再只有两个人之间的爱意,而是已然被猝不及防地掺入了杂质,令人一想到就不禁为之震颤的悲剧。

  这场变了质的感情,可能是两个人之间永远也无法迈过去的坎,是穷其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若能够忘记,那便是最好的,但又怎么才能忘记?

  只要想起那个人、那一天,就会想到那件事,根本无法抹除。

  ——那是一条人命。

  太沉重了。沉重得温予迟走不出来,任凭自己陷在不可自拔的愧疚和自责之中。

  可是即使闭上了眼睛,还是隐约能感觉到一丝亮光。

  是命运故意让他无法躲避审判吗?温予迟双手捂住脸庞,温热的泪水碰上冰凉的手心,仿佛也没有被温暖多少,固执地按照自己原本的行动轨迹往下淌。

  室内温度根本不低,可温予迟整个人都在发颤。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喜欢一个人,想尽办法挤进了刑侦支队,成为了那个人工作的搭档。

  两个普通人,如果每天都能并肩作战,固然是浪漫的。可是,他是刑警——注定成为不了普通人,注定了要担起无形的责任和压力。

  这一切的悲剧,是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加入刑侦支队。在警局里,不仅影响了晏钧的工作效率,还让他的心性越来越不理智,甚至是在人命关天的时刻做出无法挽回的错误选择——令所有人都忏悔的选择。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藏着某种必然性。

  温予迟的手离开了脸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心。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温予迟想知道,发疯似的想知道。

  可是温予迟不敢去面对他。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看他?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死缠烂打以各种理由赖在晏钧身边,晏钧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有的感情让人找到自我,有的感情让人失去自我。

  温予迟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是自己,让晏钧在他原本的道路上越走越偏,直至迷失方向。所以在那晚,一向稳重、思虑周全的刑侦队长,才会做出这种背离他初心的决定。

  温予迟再度阖上眼。那人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或许,永远都不想再看到自己一眼。

  到头来,自己于他而言,终究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