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rond扫视四周,长条餐桌摆满了各式食物,荤素搭配,看起来颇有食欲。不得不说,密林的木精灵对于享乐上的造诣不浅。

但是——

“Thran不来吗?”

负责摆放餐具的侍女回答道:“陛下还在睡着。”

昨晚从偷听的加里安那里得知孤山之夜的真相,Elrond本想就此与Thranduil谈谈,劝他解开心结。谁知走到起居室,国王御用侍女盖瑞夫人却和他说,Thranduil睡下了,特意嘱咐她为Elrond另准备房间,有话改天再谈。

算算时间,就算是懒惰的人类也该起床了,何况精灵本就不需要睡太久。

“他常常这样吗?”

侍女:“过去很少,最近有时会晚起。其实您不必等陛下,即使他起来也不会来用餐……”

仿佛故意与她做对,宴会厅门徐徐敞开,一身酒红长袍礼服的Thranduil迈步走进。耀眼的金发随意散着,未着王冠和额饰,橡木权杖也没有拿在身边。这种偏向于不正式的居家风使整个人柔和许多。Thranduil坐下来,接过侍女的开胃汤润润嗓子,见Elrond神情不大对,便微笑道:“看什么?坐啊。”

相隔百里开外,林迪尔还在林谷边界翘首期待玩疯了的熊孩子们出现,忽然有种说不上的不舒服感觉——就好像瑞文戴尔将要沦陷甚至毁灭。

转回密林。

酝酿一夜的说辞,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半个字也说不出。Elrond佯装镇定地坐下,近乎机械向嘴里填食物——算起来,自最后联盟之战至今,他们很少同桌进餐了。至少,比那七年少得多。

那段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岁月,在Elrond眼中却是最好的时光。

“……”Elrond望着Thranduil身前的盘子,没话找话,“我记得你不挑食。”

胡萝卜和西兰花孤零零躺在浅碟中,Thranduil用叉子戳了戳:“不准告诉……”

他本想说,不要告诉Legolas。在这四百多年里,他都是硬着头皮以身作则,要Legolas吃掉这些讨厌的蔬菜。话说一半,又觉得没意思——现在的他,真的很想念儿子瞪圆了眼睛,更像是撒娇地与他争吵琐事。

过去总盼着Legolas长大,如今真的成熟到建立自己的世界观,敢与自己对抗,Thranduil又怀念。

如果可以,他会希望时光停驻在哪里?

Thranduil推开盘子,兀自离开。Elrond擦擦手,跟随沉默的国王一路走出去。他们沿着曲折复杂的通道,一路上行,直到顶层的露台。

高处的风,催打衣角猎猎作响。比肩而立的精灵国王神情肃然而又淡漠,一如千百年来的那样,冰封的遗世之外,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内心。

“那里。”

Thranduil指着不远处半掩在金红色森林的王宫入口。

“什么?”

“我只来得及,赶到那里。Elrond,在你身后是Legolas幼年居住的房间,他的母亲站在这……”

Thranduil闭了闭眼,停顿片刻。秋日黎明在密林国王苍白的侧脸铺就一层,消融的金水般耀眼。

“先王曾说,女人只配守在家里,战场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若是家园变做战场,女人不得不沦为战争的奴隶……她们的命运掌控在谁的手中?又能退到哪里,远离不该来的战场?”

“他回答我,只要他在,家园永远不会沦为战场。至少,真正的战士该有保卫自己女人的能力,作为国王,他有守护全族的决心和勇气。”

“他说完这句话,第二天凌晨,被毒箭射穿了心脏。”

Elrond心头狠狠一刺。Thranduil很少直白地讲这些往事,他不敢打断,甚至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千百年来以顽强果敢示人的国王,这鲜有的吐露真情。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守卫家国更是妄谈。我这样想,也是这么做的。Elrond,你知道,阿加纳是我的传令官,她做得很好,非常好……她的分支在希尔凡精灵里威望极高,尽管联盟之战后只剩了她自己,但她的影响力不可低估。”

“战争结束,精灵亟需休养生息,需要在陌生的幽暗密林修建自己的城堡,需要布防抵御毫无预知的危险,更重要的,需要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尽快平复,上下一心。”

说到这里,Thranduil深深吸气,轻缓吐出。一如寻常低沉磁性的嗓音,饱含从未表露过的沉重,仿佛终于不堪重担,摧枯拉朽般崩塌。

Elrond知道他不必回应,只是站在这里就足够了。这些话,不能说给未谙黑暗的年轻王子,不能说给同样历经苦难将他视为主心倚靠的族人,难道要他午夜梦回,喃喃自语,说给孤枕边的自己?

“Elrond,不止是你,加里安也曾质问,为什么不把这些讲给Legolas。”Thranduil回头,“不过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知道。”

Elrond不假思索:“只要你愿讲,我永远想知道。”

只要你愿。

东方腾起火红的朝阳。阳光透过浓密枝桠,给深秋将落的树叶镀上高贵的金黄,渐渐抹掉锋芒,只剩柔和的温暖,毫无吝啬倾泻在王宫最高的露台。

到底深秋了,再艳丽火热的阳光烘烤,也不能暖热厚重冰冷的石台。

“我无法说出口。这场充满利益和政治考虑的婚姻,国王利用了王后,以巩固王位统治。”

每一次作战,王后从未得到一丝庇佑,却仅仅以能与他并肩作为荣耀,以守护在他最亲近的位置而满足,以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胜利欢欣鼓舞……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