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堂走在昏暗的巷子里,神色倦怠。

  好冷。

  头顶的建筑传来细碎的响声,那是楼上的人紧闭门窗的声音。

  身前杂物的阴影之中,也有细碎的呢喃声响起。

  兰堂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

  谁死在那里,都与他无关。

  在横滨,当港口Mafia的成员,不够谨慎,可活不过一个月。

  而且,现在他们的首领疯了。想要趁机除掉他们的组织不计其数。

  他还有自己的目标,送死暂时不在考虑范围。

  “………Danger……”

  “……Courez……”

  兰堂脚步更快,走过巷子最黑暗的部分。

  “……Laisse-moitranquille.……”这话语含混不清,难以分辨。

  但是……

  这是他的母语。

  兰堂站在巷子口,脚下是被巷子墙壁分割出来的明暗界限。

  在横滨,看到一个同国籍的人可不容易。

  他慢慢转过身,盯着巷子中那个阴暗的角落。

  走过去,那里等着他的可能是一把匕首,一柄抵在他胸口的枪,甚至会惊动监视他的人。

  但是,他走过去了。

  总之,把人丢到一个淋不到雨的地方,就算他仁至义尽了。

  踏——踏——,脚下皮鞋踩着水,慢慢走近。

  兰堂小心接近受伤的野兽,低声开口“喂。”

  阴影之中,男人背靠在墙壁,坐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兰堂。

  没什么反应。

  兰堂俯身,抬起他的下巴,男人被迫抬起头,眼神朦胧而黯淡。

  他皱眉“听得到吗?”

  他的脸被积水反射的光芒照亮,朦胧的光线摇曳,金色的光线与他鎏金的眼瞳混合,美丽的像是一场无知觉的幻梦。

  纪德的眼神凝在兰堂的脸上,太过混沌的脑海让他无法快速的找出对应的信息。

  但是,他认识这个人。

  受伤,现在的状态看来也并不算好,故意吸引人过来的可能性不高。

  久未得到应有的回馈,兰堂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灯光照亮男人的小半张脸,五官深邃英挺,但是眼神涣散。

  掀开黏在男人身上的披风。腰腹位置衣服有明显的破损。

  兰堂掀开男人的上衣。

  冰冷的雨水落在

  肌理分明的腹肌上,一道伤翻卷开,伤口的边缘被雨水泡的发白,只有中间还带着一丝血色。也不知道是在这雨水之中浸泡了多久。

  是刀伤,身上还有其他的老旧伤痕,像是久经战斗的人,佣兵?

  他的敌人又是谁?

  算了。都已经决定好要帮忙了。

  兰堂放弃思考这个人身上代表的意义,开始思索如何把这人带走。

  看样子抗走或者是抱着恐怕都不行,只能选择背着了。

  可是他身上实在太湿了,找不到干燥的地方。

  兰堂刚准备转过身将雨伞放到一边,直勾勾盯着兰堂的男人,忽然之间,模模糊糊的吐出了音节。

  “Rimbaud。”

  兰堂的眼睛瞪大。

  他伸手抓住了男人的领口。

  “你认识我!”

  Rimbaud是他帽子上的标记,是他与过去记忆的唯一交叉点,也是他现在名字的起源。

  如果不是这个词,他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晓。

  可是这个男人,毫无预兆的,只是盯着他片刻就说了出来。

  他认识我??

  然而,男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后续的动作。

  意外之喜。

  但是要得到信息,恐怕只能先把他带到我的地盘去了。

  兰堂伸手将人背了起来,向着他大踏步的向着自己的居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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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德醒来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了身上的束缚感。

  他的心头一紧。

  是被抓了吗?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虽然心头焦急,不过他毕竟身经百战,不会因为骤然的情况改变而失去理智。

  他沉默的低着头,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安静的倾听身边的声音。

  淅沥沥的雨声模糊而遥远,近处一片安静,只前方有隐约的呼吸声。

  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道,还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这……似乎不像是拷问的地方。

  那么就是,他被人救了?

  即便得到了暂时安全的结论,纪德也并没有轻易的放松下来。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被人俘虏,然后用各种方法拷问,装作救了他来试图让他打开心扉的人并不在少数。

  不动手,未必是什么好预兆。

  纪德小心提防。

  兰堂视线穿过面前的人,凝视着虚空。

  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话,会直接告诉他,还是用来交换条件?如果不认识的话,他之前的行为可以称得上一句自找麻烦。

  不过,兰堂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自己过去的行为后悔的人。

  而且,他已经听到了呼吸的变化。

  这个人醒了。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话语声。

  “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那边的男人低垂着头,没有开口。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问你一些问题。”兰堂的视线凝固在了还在伪装的家伙身上。

  如果不是他五官敏锐,听到了他呼吸的变化,说不定都会把这些忽略过去。

  纪德低着头,安静的等待着后续。

  兰堂毫不犹豫的问了出来。

  “你认识我,认识Rimbaud?”

  紧张感稍稍消散,新的疑惑又上心头。

  Rimbaud?谁?他认识的Rimbaud只有上官,以及上官的儿子,Arthur Rimbaud。

  上官死在他的面前,遗物还是他亲手收敛。而上官的妻子和女儿也在上官之前死去了,他还参加过葬礼……

  唯一一个不能确定的只有Arthur Rimbaud。

  但是,这个Arthur Rimbaud,也在两年之前宣告死去。

  带着迟疑抬头,看到兰堂的一瞬间,纪德之前的猜测全部化为了须有,只剩下愕然,“你居然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超越者可是国家的重要力量保障,整个欧洲也不过只有二十多个。

  所以,误报死亡这种事情,在超越者身上几乎不存在。

  而且超越者的身份即便是对国内的人也是机密,如果不是当初他在阿蒂尔·兰波的父亲死后,替他收敛了遗物,也不会认出面前这人。

  兰堂看着面前被自己捆在凳子上的人,片刻之后,收回自己搭在膝头的手,身体微微前倾,“你认识我。”

  虽然是早就猜到的可能,兰堂的心情依然愉快了起来。

  排除了一个最坏的可能,就算对方不配合,他也有办法让对方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尤其,现在的他处在掌控者的位置上。

  不过,露出太多的情绪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自己的唇角压下,但是眼神还是无法控制的明亮了起来。

  纪德迟疑。

  就长相来看,他确实是阿蒂尔·兰波。

  但是,有人会这么询问关于自己的事情吗?

  而且国内的情况……

  气氛一时安静。

  明亮的光线闪过,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轰隆隆的落雷声。

  室内的两个人眼前都有一瞬间的失焦,然而两人彼此之间都没有转开视线的打算。

  兰堂先一步开口,“你现在负伤,发热,如果没有人的帮助,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死在这场高烧里。我帮你度过这场危机,你也帮我一把,如何?”

  纪德看着对面的人。

  他为什么没有死?又为什么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清楚吗

  出于超越者身份保护的缘故,能够查到阿蒂尔·兰堂长相的人,可没有必要伪装成他的样子,来他的面前骗取情报。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也只有一个解释。

  面前的人,确实是兰波没错。

  纪德摇了摇头,“你失踪两年,国内都说你已经死了……你身上的麻烦应当不会比我小,比起帮我,不如直接让我离开。”

  兰堂偏头,看着对面的纪德,“你猜,我带你回来的时候,那些盯着我的人有没有发现?”

  盯着兰波?盯着一个超越者?是什么人敢盯着他,又让兰波这样的人都无法脱身?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纪德瞳孔缩小又放大,看着面前的兰堂,“是什么人,能让你都如此忌惮?”

  而且,还是在这如同异能力者的蛮荒之地的霓虹。

  看样子,我失忆之前应该是个强大的人。不过也在预料之内。

  兰堂并不介意纪德在想什么,毕竟他只需要知道,面前的人确实知道他的身份就可以了。

  其余的,他并不关心。

  “在说起这个之前,先告诉我一些事情如何?”

  “你想要我说什么?”

  兰堂微微提起了唇角。

  “这三年来,国内发生了什么?我的家人朋友情况如何?”

  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一直以来都攫着他的心脏,让他时时刻刻挂心,无法安枕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即便他问了,对面的人也未必知道他在乎的人是谁。

  纪德看着兰波片刻。

  这是他曾经濡慕的人。

  而现在,这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身陷险境,需要他的帮助。

  他的帮助!

  纪德有些激动,但是他还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说出了自己的

  已知情况。

  “在大约三年前,钟塔侍从宣告了你的死讯,你的母亲和妹妹没多久就死去了,在此后,你的父亲在去年死于心脏病,作为你父亲的下属,我替他收敛了他的遗物。只可惜现在不在我身上。”

  纪德看着兰堂,想要帮助他的心情蠢蠢欲动,“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兰堂睫毛低垂,片刻之后他站起身。

  父母,妹妹。

  他们都死了。

  听到这样的讯息,他本来应该激动,应该生出莫大的悲哀,但是没有。

  即便对面之人提起了他们的死亡,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太多的难过,甚至还在忍不住激动,想要将喉咙中那个人的名字喊出来,问一句,xxx到底怎么了。

  可是他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先去洗个澡吧,不过我这里一直有监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纪德的视线凝在他的脸上,片刻之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

  “先养好你的伤吧。他们那边,我去。”

  纪德点头。

  “好,那我告诉你找到他们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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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兰堂一如既往的出门工作。

  队伍里来了一个名为织田作之助的新人,听说原本是个杀手,但是因为不肯杀人,才被一路降格到了他们这个队伍之中。

  兰堂对他倒是有些兴趣,但是可惜的是,他现在麻烦缠身,并不是接触这人的机会。

  比起这个,他更想去森鸥外那边看看。

  昨晚的战斗规模不大,但是伤员很有可能会去森鸥外那里看诊。

  而以森鸥外的性格,很有可能为了套取情报,主动身陷险境,拒绝求救。

  兰堂站在马路上,抬头看着森鸥外的诊所。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去,但是一楼和二楼的位置都没有亮灯,屋里静悄悄的,好像里面并没有人。

  兰堂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提着伞踏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

  诊所的门是铁质的,镶嵌着大块的玻璃,后用白色的布帘遮挡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后退一步,让开开门的距离。

  然而,屋里的人没有开门,闷闷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医生有

  事出诊去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

  陌生人的声音。

  森鸥外这里藏着的可不只是他的药物,还有为数不少,光是说出去就能让不少横滨的人抢破头的信息。所以,他出门的时候从来不会让其他人在他的地盘久留。

  看来所料不错。

  兰堂捏着伞柄转了转,视线停留在门口的地垫上,声音倒是不徐不疾,“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他提着自己的伞,转身离开。

  门内人影扒开一点布帘,看着兰堂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松了口气,转回身,准备上楼继续布置他的陷阱。

  他的伤口刚刚处理好,副官还在接受治疗,必须低调行事,不爆发冲突是最好的,首领也不允许他们伤害平民。

  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他眯着眼将自己刚刚牵好的线头插入到了插座之中。

  匕首拔出,不过轻轻的触碰,刚刚安装好的不起眼细丝瞬间蹦起明亮的蓝光,即便隔着护带,握着匕首的手也因此而酥麻。

  他甩了甩手,将手中的匕首插入鞘中,刚松口气转身,就看到了一半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颀长,手上拿着个黑色条状物,上半身隐没在阴影之中,一双仿佛鎏金的眼睛在暗影之中亮着灼灼的微光。

  黑暗之中,那人摘下帽子,对着他微微点头,“失礼了,刚刚看到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打扰。请问,你认识安德烈·纪德吗?”

  士兵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的好快!恐怕是追着他们找到这里来的。

  士兵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向着那身影的方向挥去。

  黑色条状物阻拦住了士兵的匕首,两者相触,柔韧的手感让他忍不住困惑,这是什么武器?

  匕首适合近战,而他身后刚刚布置好的陷阱,也让他在交战之中不得不束手束脚。

  而故意引对方过去也不大可能,刚刚他尝试威力的时候,以他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电火花。

  为了布置陷阱,其他的武器也没有带上来。

  恐怕要弄出一点动静,让楼下的同伴听到才可以了。

  士兵握着匕首,向着那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兰堂叹了口气。

  他已经猜到了,被追杀的人会成为惊弓之鸟是

  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他等待了那么久,不就是想告知对方他没有恶意吗?

  如果不是他看到了安德烈·纪德展示给他看的,属于他同伴的标记,直接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出手不是更简单?

  速战速决吧,如果闹出来动静太大,森鸥外那边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铿锵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匕首似乎无法借力,接触到对方的武器,甚至会顺着对方手里的东西向着别的方向滑去。

  力量被削减,匕首的刀口被磨损。

  他深深吸了口气,脚步后退,一手握住了黑色的棍状物。

  武器被人控制,兰堂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的手指在伞柄的按钮上按下。

  伞面撑开成巨大的圆弧,弹起飞出,一直隐藏在伞中的剑刃显现人前。

  面前的人手上抓了个空,骤然的失利让他身形不稳,向着身后的方向倒去。

  这可不行,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兰堂提剑,向着一边的金属细丝用力斩下。

  明亮的火花在室内亮起。

  身形不稳后倒的时候,士兵就已经想到了自己被电焦的未来,但是刚刚还在战斗的人忽然之间救了他一命。

  脚腕接触到金属丝,他的脚步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彻底的靠在了窗户边缘,向着那边的人看去。

  然而,他的命,可换不来队伍其他人的性命。

  士兵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再次刺去。

  然而,纤细到秀气的伞中剑已经抵在了额头正中,阻止了他向前一步的动作。

  士兵丝毫不顾这因为被抵着额头而传来的危机感,一个侧头转身,再次向着兰堂的身上刺去。

  而兰堂早已有所防备。随着展开而从两人手中脱出的伞面此刻已经被他握在手中,抵住了士兵的匕首。

  “……防弹材料。”士兵喃喃。

  “你打不过我。”兰堂温和的点出了事实。

  “那你就试试。”骤然听到母语,士兵并没有收敛恶意,反而欺身贴到兰堂的面前,继续攻击。

  黑色的伞面再次弹起,落在了一边的地面上。

  贴身搏斗,纤细修长的伞中剑远不如匕首灵活。

  两个武器相接的瞬间,兰堂松开手。

  怎么会有人在战斗的时候将手上的武器放下?士兵错

  愕。

  下一秒,兰堂已经以手成拳,毫不犹豫的击打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巨大的酸胀感让士兵眼泪和鼻水一同落下,他下意识眨了一下自己模糊的眼睛,用力的向着面前的方向刺下去。

  而这时。

  兰堂已经错身到了他的背后,曲肘勾住了他的脖颈。

  看来,单纯的武力是不能让他停止攻击了,那就用纪德的消息试试好了。

  “安德烈·纪德在我这里。”

  士兵的挣扎忽然停止。

  “你想做什么。”

  看来赌对了。

  兰堂他松开手臂,后退一步,看着那士兵警惕的样子。

  “需要你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