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

  “安德烈……他怎么了。”

  兰堂缓步上前,将自己的伞面收回,将其恢复成原有的样子。

  “受伤,发热,刚刚恢复了意识。你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你们?自然是他告诉我的。”

  “你有这么好心?”士兵并没有那么轻易的相信他。

  兰堂将伞收回,抬头,“我和他达成了合作,他帮我,我帮他,这很公平。”

  士兵似乎是放松了下来,“那安德烈现在安全吗?”

  “自然。”

  士兵似乎已经被说服,“这样,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副官。”

  兰堂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下楼。

  视线落在士兵的身上,兰堂并不觉得这个士兵就因为一个普通同伴的安危而带着他去找其他同伴。

  想带着他去危险的地方,好控制住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不过刚刚走过楼梯拐角,迎接着他的,就是一整排黑洞洞的枪口。

  兰堂回过头。

  他的脸上,出现了数个代表了瞄准线的红色光斑。

  他的心口有一瞬间的窒息。

  他的能力虽然可以对付一个士兵,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人呢?

  虽然纪德说过他是超越者,可是他现在虽然隐约可以感觉到一点能力的影子,却无法直接使用,这么多人的面前,只要他行差踏错一步,接下来,他或许就要面对一场死亡结局了。

  雨伞是防弹材料没有错,可他的背后可没有穿防弹背心啊。

  看来,只能搏一搏了。

  兰堂暗自握紧了拳头,然后一手背在了身后。挺胸,做出了矜持而娇贵的样子。

  士兵大踏步跳下楼梯,转瞬融入到了同伴之中。

  兰堂叹了口气。

  “本来刚刚的谈话不是好好的吗?现在这么轻易的出尔反尔,实在是让人不愉快呢。”

  轻柔的话语吐露,在黑暗之中,他那眼睛闪现出了金色的光华。

  士兵之中,有人迟疑的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但是现在,身份不同,这人未必和他们一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人群之中,有人上前一步,站在了兰堂

  的面前。

  “你是副官?”兰堂询问。

  “我的身份与您无关,现在是我们在问你。”那男人谨慎开口。

  兰堂看着 那人反应,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这些人,和纪德一样,是认识他的。

  认识Rimbaud,认识他超越者的身份。

  否则,明明是这么多人,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等待他的回应。

  既然如此……比起直接动手,在这种几乎没有胜率的情况下和纪德的同伴起冲突,不如兵行险着。

  枪只有在没开火的时候才最危险,手无寸铁却坦坦荡荡,毫无畏惧,才会让他们觉得你手中握有决定性的力量,不得不退避三舍。

  接下来,就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兰堂的手臂背在身后,脚步轻盈,落在台阶之上。

  踏——踏——踏——

  脚步声接连而来,踩在楼梯台阶之上的步伐,仿佛不是落在地面上,而是直接落在了这些人的心里。

  兰堂走到一楼的大厅中央,将自己的所有弱点都袒露在了那些人的视线之中。

  十几个士兵散成一圈,举枪对准他,却没有一个敢于靠近。

  这姿态,就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兽,一个光是靠近,都有可能碾碎他们全身勇气的怪物。

  兰堂他将手上的雨伞如同手杖一般支在地面上,发出了“哒”的一声响。

  “大家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大家,实在是抱歉,但是我想,作为一个超越者,或许我有权要求这里身份最高的人出来见我?”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违逆他的话。

  人群之中,有人上前一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安德烈·纪德在哪里。”

  “这么称呼你们的首领,没有问题吗?”

  兰堂微微偏头,然后微笑了起来,“他在我那里,人暂时没有问题。不过,我劝你们还是放下枪的好。”

  “你们真的考虑好,要和我敌对了吗?”

  对于他的身份的,其他人有着明显畏惧的情绪,但是仅凭这样的一句话,显然还无法让这些早就与死亡为伍的士兵们退却。

  副官对着兰堂行了一礼,抬头看着兰堂,“我为刚才的冒犯向您道歉,兰波大人,但是,请务必告诉我们,我们的

  首领在哪里。”

  兰堂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赌赢了。

  安德烈·纪德虽然告知了他不少事情,但是两人毕竟萍水相逢,他自己的信息并没有透露太多,就仿佛他只是这个组织里的一个普通的成员一般。

  但是他这样的气度,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加上之前有人舍身救他,足以说明他在队伍之中的身份特殊。而刚刚那个士兵说出来的也是找副官,而不是找首领。

  即便首领独自受伤流落在外这个事情听起来有多么荒唐,也是事实。

  “他现在被人监视。而我的情况,你们应当也能想得到。”

  兰堂没有明说,有些事情含糊处理,让他们自己脑补,比直接说明要来的简单许多。

  “被人监视?”副官的眉头皱起,“如果是您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想我们这些人应当也是无法解决的。”

  兰堂点头,“我之所以会隐姓埋名,甚至被国内认为已死……理由还不明显么?监视我的人我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只需要解决监视您的人这么简单?”

  “监视者不过是工具罢了,他后面还有役使之人,我需要让役使之人无暇他顾,才能解决这些工具。”

  副官点头,“我们知道了,但是这个幕后之人在那。”

  “自然是在我们的祖国。”兰堂摩挲着他手上的伞柄,看着站出来的副官,“具体是谁,稍后我会告诉你们。”

  “但是我们回去需要时间。首领既然在您那里,不会有问题吗?”副官询问。

  “我既然已经带他回去,就是没有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他现在受的伤,比起和你们东奔西走,在我这里养伤才是良策。”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给您解决掉后面的人。”

  “不急。”

  兰堂面色从容,将自己手中的雨伞整理了一下,“我先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做?”

  副官迟疑了一下,“按照您给的消息,直接动手。”

  “愚蠢。”兰堂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然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点到即止,既然说他们的做法是错的,就该说出下一步的解决办法。

  兰堂眯起眼睛,

  隐约的危险气息流露。

  “找到那个人,让他疲于奔命,或者自顾不暇,还要让他以为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运气不好,这样才是正确的解决办法。”

  副官迟疑。

  “那要怎么做?”

  “想要维持贵族的生活,一定会需要为数不少的产业来支持他的生活,在他的产业上做手脚,所有产业一并出问题的情况下,他就会分身乏术……动动脑子,不要只会杀人。”

  副官抬头,看向兰堂,“那横滨这边盯着您的人要怎么处理?”

  兰堂看他,“你觉得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敢近距离监视我吗?”

  是了,唯一的理由就是,无知者无畏。副官明白了,这些近距离存在的家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威胁。

  而兰堂需要的也不会是他们这种等级的武力支援。

  这里交给这位大人就好了。希望满足了他的需求之后,这位大人可以将他们的首领放出来。

  “是,我知道了。”副官低下了头。

  兰堂的视线在他这边的人身上逡巡了一遍,收了回来,手指在黑色的雨伞伞柄之上敲击了几下,“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演了。”

  “是,定不辜负您的所托。”

  ——-

  等人都离开之后,兰堂快步到了地下室。

  森鸥外正吃着一桶泡面,看到他来,举手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兰堂看到森鸥外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又皱眉起来,“要不是我过来这边,你是不是就不知道找人求助?”

  森鸥外放下泡面,摆了摆手,“嗨呀,他们是伤患,需要医生帮忙,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暂时。看完病为了消弭自己的痕迹对着医生下手的垃圾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吧?而且这也不是你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理由。”兰堂看着他继续转过身吃面,“怎么,他们没给你吃饭?”

  “快别说了,我上次这么忙还是在一年前当军医的时候,哎。”

  兰堂眯着眼睛,“为了套消息,故意的?”

  故意不抵抗,不逃脱,就是想看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从他们的身上套消息。

  否则,这里可是森鸥外的地盘,只要他想,一口气用药放倒这些佣兵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

  咳。咳咳咳咳咳。”一口呛住,森鸥外伸手拍着桌子,“纸巾纸巾,给我纸巾。”

  兰堂把纸巾递给他,“被我猜中了。”

  或许是因为从战场之上下来的缘故,森鸥外似乎格外喜欢在危险线上起舞的感觉。明明可以用安全的办法解决问题,可是他就是格外的喜欢以身涉险。

  森鸥外捧着自己的桶,叹了口气,“好嘛,我知道了,以后会自己小心的,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兰堂看着他,等待森鸥外的下文。

  “他们来到横滨,是为了找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什么人?”

  “不知道。”

  森鸥外伸腿,踢了踢桌下的挡板,身体随着凳子前后摇晃了一下,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大概,是不能对我说的人物吧,无所谓,反正,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多,我只要知道安全的事情就可以了。”

  兰堂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要真的完全不在乎的话,做一个纯粹的黑医岂不是更安全?”

  森鸥外长长叹口气,放下了他的泡面桶,示意兰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即便只是一个小诊所,他的楼上,地下,只要有空挡的地方都安装了大量的架子,用来摆放各种的药品。那架子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药瓶触目皆是,虽不杂乱,却也实在是数量众多。

  “你看到了什么?”

  “药品?”

  “不是,这些都是钱,钱啊。”

  说着,他趴在桌上,用力的拍着桌面,“你当我不想当个单纯的黑医吗?我当情报贩子,完全就是为了补贴这个诊所的开销啊!”

  兰堂一时失言。

  片刻之后,他吐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个任务,市价给你,如何?”

  “什么?”森鸥外保持着脸侧贴在桌面上的姿势,看向兰堂。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但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们一直在各处奔波,解决一些危险的势力和人……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寻死一样,但我不相信。”

  森鸥外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还有指使者?”

  “大概,不然他们一直以来的行动,也未免太有目的性。”兰堂也只有简单的猜测。

  森鸥外捧

  起自己的泡面桶一饮而尽。

  兰堂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能够扛着危险来救他,即便是森鸥外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不看着你的身份和立场,单纯只因为你这个人而成为朋友的家伙,是绝对值得真心对待的家伙。

  这是他在脱离了大少爷身份之后才明白的事情。

  而且,他和福泽谕吉不同,兰堂始终都在危机之中。

  所以,即便和他扯上关系会陷入危机,森鸥外也不会因此像是对待福泽谕吉一般,刻意让兰堂远离自己。

  “交给我吧。”

  兰堂起身出门。

  森鸥外从后面叫住了他。

  “你身体不好,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

  兰堂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离开了森鸥外的诊所。

  不是他不愿意安全生活下去,只是,他想要回家,想要找回过去的自己,但是这些人的存在,已经阻碍了他的目标。

  容不得他不去做些出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