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都快半个月了。
方然然抽出小票递给眼前的客人, 然后她今天第五次转身，一眼就看见了魂不守舍的关不语。
倒不如说每次转身都能看见就是了。
“……7号桌的碗筷怎么还没收，关不语, 关不语？”
但这一次, 于小敏用冰凉的手指捏了下正在发呆的关不语鼻子, 关不语立刻打了个喷嚏, 全身都顺势抖了一下, 像只小狗甩水似的。
关不语这才看见眼前的于小敏, 她站直了说：
“老板娘, 我到！”
“到个屁，赶紧给我去收拾桌子。”
“哦哦……好、好！”
方然然静静看着关不语振作起来跑去干活的身影，她叹一口气，心想连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姜聆羽还真是狠心, 这小半个月都没有出现在早餐店里, 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而且，姜聆羽这些天没来，早餐店里的客人很明显少了很多。以前有不少跟风的学生会过来吃个一两次，只为见一见姜聆羽, 但现在除了熟客也看不到什么新面孔了。
按理说于小敏不可能没发现这点。
方然然回过头, 却差点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得往后仰去。还好她是方然然, 能够及时稳住自己。
“连你都开始偷懒啦？”
于小敏站在她面前笑着说。她的头发又松了, 毕竟于小敏平时动作幅度很大, 绑好的头发总是时不时松掉, 必须重新绑一次。
不过这次，她看了看手上的油渍，又看了看眼前的方然然, 于是把手伸了过去，示意了一下方然然。
“罚你帮我绑一下头发，快快，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方然然愣了下，但她反应很快地放下手里的事情，伸出手将于小敏手腕上的皮筋剥落了下来。
就算刚触过冰水，于小敏的皮肤温度也很高，而且足够柔软，能让方然然心跳悄悄加快。
于小敏比关不语还高，她看了看仰起来看她的方然然，于是干脆蹲了下来。
方然然觉得脸烫烫的，手上则一丝不苟地梳理于小敏的头发。发丝穿过指间，于小敏的头发以前似乎烫过，带些弧度，摸起来很舒服。
“最近客人好像少了点。”
帮于小敏绑头发的时候，方然然看似不经意地提到这点。当方然然的手不小心碰到于小敏的后颈时，她忽地缩了下身子，有点可爱，方然然于是挠挠鼻子，极力按耐住心中悸动。
“嗯，因为小羽最近没有来吧。”
于小敏淡淡地回。早晨的阳光从店门外照射进来，映在她半边脸旁上，方然然看得入了神，似乎从那个轮廓中可以看见当年那个风驰电掣的二中于小敏。
“不过，我从来没有要求她过来帮忙。全是她擅自作主，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店里说，妈妈，不要拒绝我，你很辛苦了，所以我想来帮你。你说，她都那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拒绝啊？”
于小敏说着说着就泛起了微笑，方然然心想，是啊，你这个笨蛋母亲，姜聆羽没有过来帮忙或许你心里更加高兴。你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负担，但，姜聆羽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客源减少也是个问题啊～哈哈，方然然同学，你要不要成为下一个——嗯，那些年轻人怎么说小羽来着？什么‘看板娘’？”
方然然“啪嗒”一下绑好了头发，于小敏站起来对她这么说。方然然听到以后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饶了我吧。
她看向于小敏的眼神里仿佛在这么诉说。
于小敏立即笑了出来，她边笑边揉揉方然然头发，笑完以后她准备离开，嘴上小声嘟囔着：
“不过，看板娘到底是什么啊……老板娘就不行吗？”
方然然愣了下，她看着于小敏走远，看她给她绑的马尾在微微摇摆。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于小敏看上去有点悲伤。
“所以……到底是什么来不及了啊。”
方然然站在那喃喃，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
姜聆羽其实是知道的，知道现在的自己正在做傻事。
她走在回家路上，绕道去了趟菜市场，给家里的冰箱添了点货。东西有些沉，她换了另一只手拎，一会还得换回来。
实际上，现在做的事也是如此。她没有去解决，而是把关不语的事放进透明的塑料袋里，勒得手疼，但到底还是换了只手拿，于是另一只手也变得发涩发痛。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走啊走，汗水滴下来，秋风又一刮，姜聆羽恨不得把脸庞都塞进她大大的围巾里。
以前，如果姜聆羽察觉到了某人的好意，她除了思考怎么拒绝就是思考怎么更委婉地拒绝，因为她不想伤害到任何人。
所以她一直都不擅长主动提起这件事，她明白长痛不如短痛，可她做不到。因此很多人的表白其实是在帮她，她终于得到了机会说出那三句话——你人很好，但我不喜欢你，对不起。
总是这三句话的原因并不是想敷衍人家，而是姜聆羽用尽了全力也只能说出这三句话。
但对关不语却不是这样。
甚至，是做不到那样。
姜聆羽停下脚步，呼吸快了起来。
在姜聆羽家的不远处，有一小片游乐设施，里面有供小孩玩的滑梯和一些运动器材，偶尔会有老人聚在那里闲聊，但大多数时间是荒废的。
那里还有一两个旧旧的秋千，木头开裂，看上去有点危险，附近的大人都叮嘱自家小孩不要去坐，渐渐的也就没有小孩去那里玩了。
但现在，此刻，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坐在那个大大的秋千上。秋千的链条咔啦咔啦地响着，关不语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脚尖。
无论何时何地，当她看见关不语，关不语又认真回望向她时，姜聆羽心中都会涌上一股非常非常强烈的感情。
这股感情难以抑制，以至于她奋不顾身地加快了步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来到了关不语面前。
她坐在这里有多久了呢？
她每天都有来吗？
她坐在这，心里是不是在想，姜聆羽今天愿意见我了吗？我过去敲门，打扰她，她是不是就会离我更远了？
“姜、姜聆羽……？”
关不语坐在那，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她抬起头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也小心翼翼。
姜聆羽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关不语的手攥成拳头，她鼓起勇气，扬了一个笑脸出来，然后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说：
“那、那个，我知道你很忙的，没事没事，我知道的，你不用管我。不过我——我最近表现都很好哦？你看，我有按时到校，每天还认真完成了作业，对、对了！”
关不语从脚边的书包里着急地翻找出几张试卷，她展开来给姜聆羽看：
“我考试都及格了！所有科！是不是进步超大！”
她见姜聆羽没有反应，火似乎被扑灭了一些，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
关不语低下头，又抬起眼睛，偷偷看着姜聆羽说：
“姜聆羽，我不要亲亲了，以后都不要了，所以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姜聆羽呼吸一滞，她的眼睛从关不语紧紧攥着的拳头上掠过，又看见她很乱但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最后，她终于望向了关不语，看着她认真的眼神，那眼睛里倒映着她自己。
所以，那股非常非常强烈的感情成为了燃料，推动她向前一步，袋子掉落在地上，她弯下身，捧住关不语的脸庞，将吻送给了这个超级努力的关不语。
她的狗狗。
这吻持续了好久，久到关不语从吃惊渐渐沉进了姜聆羽的柔软中，她心里不停地想，姜聆羽亲我了，但是不是脸颊，也不是额头，是嘴巴。我一定是在做梦。啊，我的嘴唇是不是有点干？不管了——姜聆羽她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嗯，原来漫画里都是真的，原来一旦亲吻就真的会忍不住闭上眼睛。
唇瓣分离的时候，姜聆羽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她站在那轻轻喘着气，眼前的关不语眼睛湿润地看着她，但什么也没说。
姜聆羽捂住嘴巴匆匆地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
她后退几步，连掉在地上的袋子都没来得及拿就转身离开，她边埋头往前走，边捏住鼻子不让自己落泪。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吻了关不语？难不成她真的——
门“嘭”地一声被她关上，姜聆羽靠在门口，泪水就要涌出的一瞬间，于小敏出现在她眼前，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一如既往。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最近学习是不是很忙啊，妈妈给你炖了排骨汤，可鲜啦。”
于是想要流泪的冲动就这样消失了。姜聆羽长长地吐了口气，她想到很多事，她想到关不语，又想到于小敏。过去的一切，那些辛苦，以及现在仍在经历的这片泥沼。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需要挣扎的泥沼，现在，姜聆羽就在自己的那一个里。
于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压了下去，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调整好呼吸，换好鞋子走进家里的那一刻，她语气同往常无二：
“嗯，没什么事发生，和平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