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先追到的人是我>第100章

  美国, 波士顿。雪后气温骤降,波士顿风大又劲,总是刮得人脸颊通红, 寸步难行。

  这个时候再来场雨, 撑伞也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伞骨会被压弯, 雨水和夹着的雪灌进衣服, 伞还偏偏收不好, 最后总会搞得人狼狈不堪。

  Boylston街的中国城附近有一家炸鸡店, 在门外风雪交杂下,生意不算很好,接的一般都是外卖单子。噼里啪啦的炸声溅起油花儿,站在柜台后面的女生二十出头的样子, 看上去是个亚裔。她偶尔和后厨里的谁用广东话说了几句, 又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 所以门开得突然——女生有些意外地抬眼, 从门外跌跌撞撞进来另一个女生——她前段时间自己剪掉的短发又长长了,碎碎的头发贴在脖颈,她懊恼地甩甩脑袋, 可雨水已经浸湿她衣服。

  “......对不起啊。”

  那女生看见柜台后的女生正看着自己,于是吐吐舌头,有些无奈地给她示意自己手里已经散架的雨伞。

  “我就不该挑今天出来——我明天会重新买一把还给你的。”

  她泄气似的把雨伞放到桌上,走路的时候衣服还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那女生见了,抹了抹手,找出一条毛巾扔给她:

  “关不语。”

  关不语回头接住那条毛巾,二十一岁的她个子又长高了一些, 可以轻易接住被女生抛得有些高的毛巾。她咧开嘴说了声谢谢,转而擦起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还有,是关,不,语。”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纠正那女生的语调,那女生笑着说“我知道,就是习惯了”,她讲普通话的时候总是有点吃力又笨拙,和讲英文时完全是两个人,关不语每每看见都会很惊奇:原来讲不同的语言就会给予人这么不同的感觉。

  话虽如此,她自己讲英文的时候估计比周柳还吃力,在别人眼里看来自己估计跟个白痴没有两样。

  想到这里,关不语也就不再纠结这种问题。她坐在高脚凳上,衣服湿湿的,怎么也不舒服。她随口说了句“套餐A”,那边的周柳应了一声,炸物的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

  “关,周六你们学校那边有个party,你去吗?”

  周柳用英文跟她说话的时候,关不语正在低头看手机。她迟了两秒抬起头,显得有些迷茫。但她很快理解了周柳的意思,于是摇摇头说:

  “不去。我要赶作业。”

  周柳眨眨眼,嘴角突然勾了起来。不管听到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周柳总是会觉得关不语这人很有意思。

  她捞起已经炸好的鸡翅,再整理好盒子。关不语太高了,她坐在那,胳膊支在桌面上的时候得弯腰才能好好坐好。

  周柳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一年前自己在隔壁大学的派对上初遇关不语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弯着腰坐在高脚凳上,捧着一杯鸡尾酒却没喝多少。

  同是亚洲面孔,周柳就凑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关不语抬头,有些涣散的眼睛努力对焦,她看着周柳,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了你好,是用英文说的。

  周柳是二代移民,父母都是广东人,她很小的时候就来了美国,所以在同亚裔交谈时可以很敏锐地感知出对方的身份。比如那时,她就意识到关不语是个中国人,她立刻切成普通话说:

  “周柳。”

  她露出一个笑,因为要约的对象还没到,她只是想要单纯打发下时间。而关不语一听见普通话就亮了眼睛,而在看见周柳的笑容后她怔了片刻,但还是挤出几个字:

  “......关不语。”

  周柳毫不客气地拉开她旁边的凳子坐上,顺便说了句:

  “我中文不好,你不要笑我。”

  关不语摇摇头说“没事”,周柳敲了敲她手里的纸杯问:

  “不喝?”

  “嗯,头有点痛。”

  关不语把纸杯递给她,周柳就接过喝了一口。接着她又问:

  “你上什么,大二?”

  关不语点点头,周柳接着说:

  “我也是大二。只不过不是这个学校,这所学校的学费太贵了。但是这里的party都很不错,花样很多。”

  她这么说,关不语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气氛沉默下来,周柳看了她半天,突然蹦出来一句:

  “你是不是不想呆在这里啊。”

  关不语愣了下,她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安。她有点小声地回:

  “也不算......喝了酒的话会好一点,但是,清醒的时候就会觉得很没有意思。”

  她直接这么说,周柳感到有些意外。接着她又把纸杯推给她说:

  “那为什么不喝?”

  关不语摆摆手,她撇撇嘴,有点像是在抱怨:

  “我不想喝醉。我还想着一会要回去写作业呢。”

  接着她数着指头,一脸沮丧地冲周柳说:

  “我这个周末要交两篇paper和三张画,唉,我一笔都还没动呢。”

  周柳愈来愈觉得这人有意思。按往常经验来说,她见过不少留学生来到国外后,脱离了父母的束缚,手上又有点钱,有不少人会把作业交给那种“争A保B”的代写机构。

  一般来说这种人也很爱玩——周柳也很爱玩,所以她碰见的大多都是这种人。平时上学,周柳一般都跟同自己一样的华裔学生或者是聊得来的外国人走在一起。像关不语这样的中国人,周柳反而很少见到。

  她托着下巴,又问:

  “那你为什么还过来啊?”

  关不语更加沮丧地回:

  “压力太大了。我本来想发泄下压力的,结果我坐在这里,想着我连一个字都还没有开始写,反而变得越来越有压力,头都开始痛起来了。”

  周柳闻言“扑哧”一下笑出来,她摇摇头,心想这人未免有点单纯得可爱。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她约的对象终于到了。

  于是周柳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关不语——这是她妈妈经常要她做的事情,要是遇见华人,就把名片给人家,宣传一下她们的炸鸡店。她妈妈似乎总是希望店里能出现一些中国人,这样好能跟自己聊聊天。

  小的时候周柳一直觉得这种行为很丢脸,所以每次都把名片扔到垃圾桶里。但现在,周柳已经可以非常自然地递给关不语说:

  “我家是开炸鸡店的,就开在中国城旁边。你要是饿了,就过来点一份吃。特别好吃,一定要来啊。”

  她说完就挥挥手离开,那个时候她还觉得这只是场奇遇,大多数情况下,拿到名片的人并不会真的光顾炸鸡店,所以她现在只把这当作一个结束聊天的方式。

  但周柳没有想到——关不语这人确实有够奇怪,两天后她真的出现在了炸鸡店里,彼时正好是自己在看店。

  “周柳。”

  周柳听过很多人用普通话讲她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她对语调什么的一点也不敏感,很多外国人也会干脆说错她的名字,最后直接管她叫“CocoZhou”。

  但关不语记住了,而且她开口,认认真真地念出她的名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周柳这时才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也记得关不语的名字。

  她回她“关不语”,关不语就纠正她读音。这样的一来一回在后来的一年直到今天还在继续,很多时候周柳是故意的,关不语却好像一无所知。她喜欢关不语纠正自己读音时的认真劲儿,也喜欢她皱起眉毛时的无奈,再多说一点就是——

  她喜欢关不语。

  同一时刻的唤江——地球旋转,增加了十三个小时的唤江已是深夜。小敏食堂已经开业一周有余,正值周末,于小敏的家里安静得很,厨房的水槽里堆着洗干净的碗筷,水声嘀嗒,寂静的夜里偶尔驶过一辆车子。

  哪里响起了一些悄悄话。

  “于小敏,还醒着吗?”

  “嗯。”

  声音停顿了一会,接着用更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早些时候,我妈去世了。大概是三四个月前的事。”

  “嗯。”

  “我没哭,我爸也没哭。要回美国的时候他开车载我去机场,问我——你猜他问我什么?”

  黑暗中,方然然的手搭在于小敏腰间。她的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刮过于小敏的皮肤。

  窗帘拉上后房间里便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被夺去了视觉,听觉便格外灵敏。于小敏不知道方然然是在哪里同她说话的,她只知道她离自己很近。

  她不知道答案,却明白方然然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回答。她听见方然然又问: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说什么?”

  于小敏想开口,但身体忽然传来一阵电流般的轻颤,她咬着下唇,右手胡乱挥了几下,把方然然推开,抱怨说:

  “别胡闹。天都快亮了。”

  然后她平复着心跳,慢慢回答方然然的问题:

  “我什么都不会说。”

  于小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算少,在她这个年纪,生离死别这种事只会经历得越来越多。

  她知道死亡和时间是同义词,沙子似的把握不住,只能眼看着它溜走、发生。

  所以她只得抱紧了身旁的方然然,让她埋进自己的胸前,浓重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是我的话,会这么做。

  有点迟了吗?

  方然然没回答。她在于小敏怀里摇头。许久后,于小敏又听见方然然含糊不清地笑笑说:

  “但是,我爸,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前两天跟你说的那个项目,大概什么时候能启动?我已经开始找人了。”

  方然然笑了两下,听上去却有些悲伤。

  “那项目我本来是想做的,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想法。但那时我突然就不想做了,我觉得做这些都没有意义。我跟他说,我不做了,你找别人吧。他就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有别的事要做。他问,什么事?你明明清楚——如果那个项目做好了,你的履历会直接跳到另一个高度。”

  “我说,是,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做。”

  于小敏听见方然然突然笑了声问她,于小敏,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么吗?

  我跟方家远说,我要去投资一家早餐店。一家几年前就关门的早餐店,但是味道很好,我很想再尝一次它的味道。

  他沉默,然后说我在浪费时间和金钱,说我正在“脱离轨道”。

  我说,你说得对。

  我就是想浪费。就跟我十七岁的时候一样。那个我浪费了所有爱情,将它们全部倾泻在同一个人身上。明明知道不可能,全部都是白费力气罢了——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没能放弃。

  欸,于小敏,仔细想想,我的叛逆期似乎是遇见你以后才开始的。

  你是不是要想想该怎么补偿我?

  方然然的话语伴随着一声轻笑渐渐沉寂,于小敏没有开口,她好像睡着了。方然然感受着身旁的温度,钻进了被子里。

  再过一会,天就要亮起来了。

  春假过得好快,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再过几天,她又要离开这里了。

  方然然在被子里叹气,谁都听不见。她闷闷地说话,似乎在自言自语:

  “于小敏,你说,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