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凄凄,大雪飘零。

  一个蒙着脸的刺客正骑马往山上跑,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飘过,他心中一凛,勒停马匹正想拔刀,胸口骤然一热又一冷。

  他愣愣低头看去,只见一泓剑光不偏不倚刺进了他的胸口。

  拿着剑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双目沉沉地看着他,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剑从他胸口里拔出。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雪地。

  整个世界骤然颠倒,他从马上摔了下去。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姑娘用手帕将剑上沾染的鲜血擦拭干净,然后把手帕随手丢在了他的脸上,盖住了他不肯闭上的眼睛。

  上官婉儿把剑收回剑鞘之中,转身扶着李令月上了马,随后翻身跃上马背,用力抓紧缰绳。

  “公主,臣带你离开。”她用披风将李令月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在她耳边道。

  饶是李令月此时已经神志不清,无法理解上官婉儿所说的话,但仅仅只是闻到了上官婉儿身上的味道,便本能认为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她轻轻点了点头。

  上官婉儿扬起马鞭,一声鞭响,这匹马撒开蹄子往山下跑去。

  山风猛烈,整条山路都安安静静,只能听到打马跑去发出的哒哒声。

  清冷的雪光之下,地上冷光一现,犹如尖锐锋利的刀刃淬毒之后泛出的那一缕不祥蓝光。

  上官婉儿骤然拉紧缰绳,那匹马扬起前蹄,向天嘶叫。

  险之又险地停在了地上银丝之前,上官婉儿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环视四周,“既然已经暴露了,不妨出来一见!”

  一支箭从树丛之中乍然飞出,直直朝着上官婉儿而去。

  上官婉儿一抖庄周蝶,一剑将箭矢斩断,冷笑道:“原来是一帮胆小鬼,就是面对一个弱女子,也要藏头露尾,不敢出来见人。”

  对方依然沉默,又是几支箭朝着她飞了出来。

  上官婉儿眉头一皱,挥剑把箭矢通通打落,随后飞身而起,将庄周蝶投掷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人胸口中剑,从高高的树杈上狠狠摔在了地上。

  上官婉儿把剑拔出,横剑立于马边,随时准备杀了胆敢靠近李令月的人。

  “这种箭矢材质特殊,样式也相当奇特,”上官婉儿环视了一圈周围有些骚动的树丛,慢慢开口道,“本宫虽然长于深宫,却也知道这种箭矢……来自英国公李勣座下军。”

  上官婉儿微微笑了笑,镇定自若道:“若我所猜没错,就请大人出来一见,”她顿了顿,接下去道,“说不定婉儿能跟您做一个交易。”

  又是一阵骚动,但好歹没有箭矢飞出了。

  上官婉儿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一路跑来已然筋疲力尽,强弩之末,更何况她弱敌强,摸不清对方路数的情况下,对方愿意和她沟通,这是一个好现象。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人从树丛中走出,他站在枝桠阴影下,目光上下端详了一眼上官婉儿,拱手道:“原来是上官才人,失敬失敬。”

  上官婉儿眯着眼辨认片刻,随后扯了一个笑,道:“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长安探花,沈封沈大人。”

  沈封为人谨慎小心,即使被上官婉儿一眼认出,也依然缩在阴影之中,防止对方出手,他看着她道:“不知才人娘娘想与臣做一个什么样的交易呢?”

  上官婉儿的眼神一瞬间幽深了起来,脑海之中有关沈封的信息一瞬间被全部提取出来。

  沈封,朝中清流,七年前考中长安探花,现任中书侍郎,其家中一妻一女,并无旁系亲朋。四年前与太子少傅王瑾结为刎颈之交,后王瑾因参与前太子李贤谋反一事被判流放,死于途中。后来有传言说沈封也参与其中,只是将王瑾推出来替他顶了罪。

  不过两息时间,上官婉儿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

  “沈大人,您既然并未参与前太子谋反一案,又何必担惊受怕呢?”上官婉儿开口道。

  沈封冷笑一声,他看着上官婉儿道:“才人娘娘,当初王瑾也不曾参与其中。”

  上官婉儿猛地看向他。

  “王瑾是被冤枉的,”沈封闭了闭眼睛,将喉间酸涩咽下去,冷静道,“可是就因为他挡了武曌的路,武曌的鹰犬就硬生生给他冠上谋反的罪名,将他折磨而死。”

  “不可能,”上官婉儿沉声道,“武后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无意跟你讨论武曌为人,”沈封目光冷冷,抬手将□□上箭,对准了上官婉儿,“当初武曌命来俊臣在我面前一刀刀剐了王瑾,今日我便要为死去的亡魂讨一个公道!”

  她忽然明白过来,恐怕沈封早就盯住她了,她上官婉儿作为武后身边第一女官,今日怕是要第一个被用来祭旗。

  可她自己死也就罢了,她身后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令月,若是李令月出了事,她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上官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沈封忽然道:“你若是不想你的妻子女儿死得凄惨,便把我和公主放了。”

  沈封扣动扳机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你休想找到我的妻子女儿。”

  上官婉儿直视着他,眼神笃定而果断,仿佛胜券在握,“前段时间,我收到消息,有人一次赎回了王瑾在姑苏的老宅,两天后有一对母女入主其中。”

  沈封眼神之中划过一丝嘲讽。

  上官婉儿没有错过他的不屑,但依旧淡定地接下去道:“可那对住进姑苏老宅的母女不过幌子,她们实际上是当地乡绅的外室,那位乡绅看上去与你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交集,但仅仅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曾经共同参与过当初的科举考试……你真正的目的,是要把自己妻女送到乡绅那里,由他亲手送走,其实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儿会被送到哪里去。”

  沈封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用力捏紧了□□。

  上官婉儿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身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她听到的信息只有许多片面零散的,情急之下只能在头脑中瞬间组织串联完一切,根本来不及查证,所以哪怕方才她看起来自信满满,实际上最多也不过三成把握。

  不过,好在,她猜对了。

  上官婉儿终于在这场交锋之中拿回了主动权,她神色轻松了些,看着对面极力掩盖的沈封,她道:“我与来俊臣私交不错,你也知道来俊臣的手段,若是让他找到了你的妻女,可想而知她们会落入什么样的下场。”

  “闭嘴!”沈封再度举起□□,但上官婉儿已经不再担忧他是否扣动扳机了。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又加了一道砝码,“只要你放了我们,你这次若是赢了,我不过是晚死几日罢了,你若是输了,我也有办法保住你的妻女,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

  沈封看着她许久,突然开口笑了起来,他笑得肆意飞扬,像是当初揭榜之时看见自己名字的少年。

  只是当初陪他一同策马飞驰,走马观花的少年,一个个忽然就不在了。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笑了很久很久,眼前终于模糊。

  “好,”沈封收回了□□,看着上官婉儿道,“我放你们走。”

  他挥了挥手,包围圈出现了一条路。

  上官婉儿解下发髻上的青色发带交给了沈封,道:“把这条发带交给来俊臣,他会明白的。”

  她说完,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扬鞭策马而去。

  沈封目送着上官婉儿护着李令月离去的背影,恍然仿佛见到了当初拼命将他送出牢狱的王瑾。

  王瑾当初也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很害怕,但是依旧头也不回地把所有的事情一应承担下来,身处地狱却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了人间。

  “对不起啊兄弟,”沈封低声道,“我食言了。”

  接下来的路变得顺畅了许多,上官婉儿一路带着李令月奔回城中。

  冯小宝正在府中睡觉,忽然一阵强烈的敲门声响起,他叹了口气,揉着眼睛走到门边。

  “谁啊?”

  上官婉儿站在门外,抬手就把门推开了,等将李令月好好放在了床榻上,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冯小宝道:“快,她被烟呛晕过去了,快救她!”

  冯小宝慢悠悠看了一眼,道:“放心,死不了。”

  他拿出银针,照着几处穴位扎了一遍,李令月这才悠悠转醒。

  “公主,您醒了?”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惊喜道。

  李令月眼神还有些涣散,看着她的视线有些茫然。

  “公主的眼睛不会出事吧?”上官婉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问道。

  冯小宝俯身看了看李令月的眼睛,摇头道:“应该不会,你放心吧。”

  “那就好,”上官婉儿一放松下来,才觉得一身酸痛,“我睡会觉,太累了……”

  冯小宝一把抓住她,“先别睡。”

  “我好困,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上官婉儿眼睛都睁不开了。

  冯小宝一把扯开她的袖子,冷声道:“你的伤势要是今天不处理,明日就要废了。”

  上官婉儿勉强睁开眼睛,只见手臂上被烧伤了一大片,脓血浸透了半边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