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投之以桃(GL)>第108章 好梦

  十一月一过,紧接着就是岁末。

  虽然还有一段时间才过年,但谭明梨却已经提前紧张了起来——今年过年,她是要跟小水一起赴京拜见赵爷爷的。

  不论是赵鸿梁本身的地位,还是他作为小水爷爷的身份,都很叫谭明梨不安忐忑。

  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什么旧时侯进京大考的士子一样,整天都在发愁。

  要是赵爷爷见了她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或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反悔改了主意,那可怎么办?

  但谭明梨一向很能沉得住气,怕小水担心,就算心里紧张也从不表现在面上,只是自己悄悄担心思虑,并不告诉赵光水,最多偶尔旁敲侧击地问问她赵爷爷的喜好忌讳。

  “嗯……我爷爷吗?”

  赵光水正在看书,被她轻轻地问了一句,便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捏着书页思索了一会,才说:“我感觉,我爷爷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很喜欢书法,写的是魏碑,也爱古诗,至于别的就都还好。”

  赵光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忌讳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忌讳啦。总之,我爷爷不是什么很挑剔讲究的人。”

  “这样啊。”

  谭明梨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喜欢书法吗?那完蛋了。

  她的硬笔字倒还好,毛笔字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她小的时候爸爸试图教她写毛笔字,但她那时候顽劣,觉得这带毛的软塌塌的笔一点也不好使,根本不乐意学,爸爸拿她没办法,也就作罢了。

  后来回到中国,在爷爷的熏陶下她重又试着练过毛笔字,结婚那几年无聊也常常照着帖子临字静心,比小时候写得是好多了,但在真行家面前肯定还是拿不出手的。

  唉。

  谭明梨在心里深深叹气。

  早知道这样,她前几年真的应该耐着性子再好好练练,那样她现在也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赵光水对她的情绪一直很敏感,望了她一会,放下书凑过来,抱着她蹭了蹭她的脖颈:

  “别紧张啦……梨姐姐。”

  “我爷爷没有你想得那么难说话,其实他人挺好的。”

  她抱住谭明梨,努力地安慰她,“而且他一直都很喜欢你呀……真的,他之前一直跟我夸你来着。所以别担心,好不好?你超好的,相信自己。不论谁见到你,他都会很喜欢你的。”

  她显然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说起这种话笨拙得可爱,只是认真反复地强调谭明梨真的很好。

  小水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抚自己。谭明梨心想。

  她们俩到底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呀?

  谭明梨失笑,紧张的心消了几分,牵过女孩的手亲了亲,点点头,道:“好,我不担心。”

  熄了灯睡下的时候,赵光水轻轻地贴过来抱住她,谭明梨察觉到她有话想说,也并不催促,只是反握住女孩的手,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

  她感觉女孩正在认认真真地凝视她的面容,过了一会儿,赵光水才声音很轻,却很坦然地说:

  “梨姐姐,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有句话虽然可能听起来很蠢,可我还是想跟你说。”

  “要是我爷爷变卦,我就跟你私奔。所以别担心,好吗?”

  她低下头亲了亲谭明梨的嘴唇。

  这是一句非常简短的承诺,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含了无数坚决深挚的情意。

  她从不说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

  小水说她会跟着她走。

  这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有她所有的亲友、理想与追求,可她这样轻淡坚定地说,如果真的不幸落到最坏的境况,她会抛下一切跟她走。

  谭明梨心头震荡,有心想安抚她,告诉她别担心,事情不至于会那样,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那样有损于小水待她的一片真心赤忱。

  她只是紧了紧女孩的手,低声说:“好。”

  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世界这样大又这样小,到处都是广阔天地,哪里不能容得下一对有情人。

  .

  小水的宽慰有着奇异的力量,最后谭明梨去京城的时候居然真的不紧张了,心情很平静。

  她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带了一瓶珍藏的酒和一个记录着她对读诗疑难困惑的笔记本——像赵鸿梁这样的人,大半生过来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见过的,真要大包小包地送礼反而落于俗套,缺乏风骨,叫人轻视,更有贿赂的嫌疑,绝不会是赵鸿梁所喜欢的。

  赵家祖宅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谭明梨自归国以来一直久居江城,还从没见过这种传统正宗的中国建筑,颇感新奇,格外多看了几眼门口高挂着的大红灯笼。

  这就是小水从小生活的地方了,她想。

  赵光水也很开心,她很高兴今天能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回家见爷爷,牵着谭明梨的手往里走,又“啊”了一声停下来,“梨姐姐,你手好冰……”

  京城地处北方,冬天的严寒不是气候温暖的江城能比得上的,谭明梨为见家长好看起见,既没有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她又素来体寒,现在手指已经冻得通红,冰得像石头一样。

  “你怎么都不戴手套的呀……京城这边真的很冷的,你还不戴。”

  赵光水很心疼地捧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地哈气取暖,“你看,手这么冰,小心冻伤呢。”

  女孩的手掌柔软温暖,低垂着漆黑的眼睫,唇边一团白气,还围着去年谭明梨给她织的粗线红围巾,轻声心疼埋怨人的样子看着可爱极了,特别招人喜欢。

  谭明梨笑起来,轻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柔声说:

  “这不是有你在吗?有劳我们谭太太替我暖暖,好不好?”

  赵光水便红了脸,点点头不说话了。她喜欢听梨姐姐这么称呼她。

  她只是将谭明梨的手握在唇边亲了亲,又捂了一会儿,等女人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冰,这才牵着她继续往里走。

  进房之后就暖和了很多,爷爷正在里面等她们,见她俩进来便站起身,很高兴地朝她们招了招手:“小水!”

  又朝谭明梨和气地点了点头:“明梨,你来了。”

  “赵爷爷。”

  谭明梨恭敬地向老人微微颔首,温声说:“我跟小水一起来给您拜年,祝您过年好。”

  赵鸿梁是一个清癯消瘦的老人,个子很高,短短的白头发,穿着夹克衫,腿脚曾在年轻当兵时受过伤,不太灵便,需要拄着拐杖,但是身形却很笔直,嘴角有常年严肃地抿着嘴唇而留下来的纹路。

  但他看向赵光水的目光却非常柔软,望着谭明梨的神情也很温和,含着淡淡的赞赏。

  赵鸿梁细细地看了看谭明梨,见她不卑不亢仪采端方,比她年少时更加沉稳持重,便满意地微笑起来,和蔼地笑道:

  “小水的眼光比她妈妈要好。”

  这一辈的各家孩子之中,一直以来他最欣赏的就是谭明梨。数年前她少年时跟着谭景山来京赴宴,不论风度识见还是样貌品行都极出众,令人见之难忘。

  他当年还曾经想过,可惜这个谭家女儿不是个男孩,不然,以谭明梨的性子和风骨,跟他的小水倒是很相配的,他拉下老脸跟旧友说一说,保个媒说个亲也不是不可以。

  小水太乖又太腼腆,敏感柔软好说话,重情念旧,待人一片赤忱不知保留,虽然是非常好的孩子,但却也很容易吃亏,何况家世如此优隆,最怕别有用心的男人刻意哄骗追求——打着吃绝户主意的男人只多不少,赵鸿梁心里很清楚。

  但小水配谭明梨这样温柔细心而又体贴包容的人,却正正合适。

  赵鸿梁之前还很为自己最珍爱的孙女发过愁,生怕她又步自己母亲的后尘,为一个不成器的男人搞得狼狈不堪,甚至想过叫小水一直不嫁人,就这样留在赵家也未为不可。反正他又不是养不起小水。

  他只是怕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女所托非人,为根本不值得的人蹉跎青春。

  但是——别人他还信不过,谭明梨却足可以让他信赖。她的品行是出了名的最佳。

  赵鸿梁看着眼前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

  至于性别,谁在乎?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然看开不少,觉得都无所谓,百年之后不都一样么?

  只要小水喜欢,再加上对方人品贵重,那他就打心眼里开心满意。

  谭明梨闻言也放下了一点心,轻松了不少,知道这就算是过了第一关。

  她微笑着答应了几句,将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交给保姆奶奶,跟赵光水坐着一起陪赵鸿梁说些话。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按北方的习俗要贴上红彤彤的春联和窗花,赵家的对联都是赵鸿梁亲自写的,墨色很黑,厚重大气,谭明梨看了一会也没看太懂,赵光水便小声地跟她讲那是什么字,其中又用了什么典故,有什么祝福的寓意。

  谭明梨一边听一边点头,笑着握了握赵光水的手,柔声说:“真有文化。”

  她真喜欢。

  要不是赵爷爷在一旁,依她平时的风格,不把女孩拥到怀里亲一亲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现在毕竟还是在见小水的家长,她或多或少得收敛一点。

  赵光水没想到她这么胆大,当着爷爷的面也敢跟自己牵手,吓了一跳,但想一想自己已经是跟梨姐姐求过婚的人了,牵一牵手算什么。

  要是她这样就被吓得退缩,那她还凭什么跟梨姐姐在一起呢?她是勇敢可靠的大人了呀。

  于是赵光水便也按下心来,鼓励了一番自己,轻轻地反握住女人冰凉的手指,替她暖暖手。

  赵鸿梁看着下边两个人亲密地轻声谈笑,也不由得欣慰地一笑。

  旁的都可以伪装,但爱侣眼中的爱意和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却是装不出来的,他眼光何其毒辣,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分明。

  小水跟明梨感情这样好,他也极感欣悦宽慰。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了饭,赵鸿梁叫住谭明梨,温和地要她跟自己再说说话,让赵光水先回她自己的房间休息。

  “爷爷……”

  要说什么不能叫她在场呢?赵光水不安起来,捏着椅背抿着唇,驻足半天不肯离开。

  “您别为难梨姐姐,好不好?她对我很好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她轻轻地拉了拉爷爷的衣袖,恳求地望着他,“我想跟她在一起,真的。”

  她长这么大,再没有比这更加真心实意地求过一件事了。

  “你在想什么呢,小水?”

  赵鸿梁失笑,伸出手指来点了点女孩的额头,又想到小水这是头一次开口求他,不禁心软下来,慢慢地温声说:“爷爷不为难你的梨姐姐的,放宽心。我只是跟明梨说会话,待会就让她回去陪你,啊?”

  谭明梨见她不安也很心疼,安抚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也不管赵鸿梁在这里了,低下脸亲了亲她,又捏了捏女孩的手指,温柔肯定地道:

  “别怕,小水。我马上就回来,好吗?稍微等等我。”

  赵光水望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等你。”

  梨姐姐说的话,她总是会信的。

  “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姐姐。”

  赵光水最后轻声嘱咐了一句,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不论怎么样,她都会陪着她。

  直到进到书房里赵鸿梁还面上带着笑,他替谭明梨倒了茶,自己也热腾腾地捧了一杯,掀开杯盖浅浅地抿了一口,笑着抬眼看谭明梨:

  “小水很喜欢你,明梨。”

  他有些感慨地放下茶杯,轻声说:

  “你可能不知道……小水她虽然性子软,但其实是很倔也很坚强的孩子。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开口求过我什么事。”

  “今天是她第一次求我,没想到是为了你。”

  赵鸿梁温和地看向谭明梨。

  “……”

  谭明梨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又被爷爷的哑谜打怕了,一时还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静静思索了一两秒,最终决定还是不打太极,直接坦诚地说自己的真心话。

  她笑了笑,神色柔软地点了点头:

  “能被小水喜欢,是我的幸运……她是非常好的孩子,跟她在一起,也是我今生遇到过最好的事情了。”

  赵鸿梁便轻轻地笑,道:“你的品行,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小水能喜欢你,也是她的幸事。”

  这个回答无疑是最好的一种。要是谭明梨真的跟他在这种话题上兜圈子不说实话,那才真的是不聪明,非常减分。

  他又很和气地跟谭明梨聊了一会家常话,问了问她们平常怎样相处,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结婚,以及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谭明梨一一坦言相告,赵鸿梁越听越满意,喜悦地点了点头。

  “小水的身体不好,你工作也忙,不生孩子是对的。代孕更是不好……”

  说起孩子,赵鸿梁其实还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谭家竟然会接受小水不生孩子。都是人精,他很清楚自己的旧友会有什么打算。

  他笑着看谭明梨:“景山竟然没有叫你们俩要一个孩子吗?”

  “是有提过,不过被我拒绝了。”

  谭明梨委婉地温声解释,又补充道:“真要是生,那也应该是我生的。小水年纪还太小了。”

  这话说得诚恳,连赵鸿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他垂了眼,看了一会杯中的茶水,忽然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今天刚见到谭明梨时就说过的话:

  “小水的眼光,比她妈妈的好,这真是不假。”

  谭明梨怔了怔,知道老人是由孙女思及女儿,想到了那些旧事,但这却并不是她可以评论的,于是她只是沉默,安静地听。

  “之华你也是熟的,对吗?”

  赵鸿梁朝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梨花木的椅子把手,目光悠远起来,“她年纪小的时候性子很烈,跟我永远说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我那时候也太年轻,不懂得怎么跟女儿相处,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跟我不共戴天了。”

  “之华她虽然脾气不好,但人是很聪明的。”

  清瘦的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握住了扶手,显出一点迷惘哀伤的神情,苦笑了一下,慢慢地低声说:

  “我那时盼着她接我的班,想着我总是可以护着她,给她写了两幅字,一个是为国为民,一个是平安顺遂,一个是公,一个是私。只是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要,既不要前途,也不要幸福,只要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南方,躲得离我远远的,今生再也不回来。”

  “这些都是我的错呀,明梨。”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自从女儿离开之后,他余生无时无刻不在痛悔之中度过,但是事已至此,任他再怎样忏悔怎样痛苦,他的之华,他的骄傲热烈明媚如火的之华,到底还是回不来了。

  她变作了刻薄傲慢的商人,将自己受过的所有苦痛变本加厉地还给了他和小水,但他却是半点没有资格再指教之华的不是了——如果说之华不是个好母亲,那难道他就是个好父亲吗?他没有颜面再面对之华。

  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都是他应得的。只是可怜了小水。

  “你看,明梨,我妻子早逝,女儿反目,今生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小水。”

  过了一会,赵鸿梁才张开眼睛,极温和地望着她,“我也曾一直担心我死之后小水的归宿,但是现在看来,我却能安心地闭上眼了。”

  有明梨在,他的小水一定能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谭明梨不禁动容,轻声叫道:“赵爷爷……”

  赵鸿梁站起身,笑着摆了摆手,温声说:“明梨,叫我爷爷吧,啊?”

  “跟小水好好在一起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他轻轻地拍了拍谭明梨的手背。

  直到回到房间里谭明梨还有些晃神,刚打开门就被女孩紧紧地抱住了。

  “梨姐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赵光水等了她好久,几乎害怕起来,打定主意如果谭明梨再不回来那她就要去找爷爷要人,正在心焦的时候,门忽然就开了。

  她仰起脸来,不安地打量谭明梨,试图从她神色里判断出一些她刚刚跟爷爷谈话的结果,很紧张地小声问:

  “我爷爷有为难你吗,梨姐姐?他跟你说什么了?你——”

  “别害怕,小水。”

  谭明梨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脸颊,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赵爷爷没有为难我……”

  “他很爱你,只是说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她柔声说。

  赵光水的身子颤了颤,靠在她颈侧,过了好久才有些哽咽地小声说:“真好。”

  从今往后,她跟梨姐姐之间再没有外力阻隔,再没有别的烦忧,可以好好地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回首过去的一年多时间,真像场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梦一样,有悸动,有悲伤,有甜蜜,有哀痛,但她怎么也不敢想象她能有现在这样幸福。

  “我是在做梦吗,梨姐姐?”

  她含着泪轻轻地问谭明梨,“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呀。”

  房间里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窗外响起了一两声零星的鞭炮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合着庆祝过年的孩童的笑闹声,却更衬托出此刻的静谧。

  夜空中缀着几点微淡的小星,柿子树灰黑色的树枝轻轻地摇晃,喜鹊翘着尾巴迅捷地飞过去。这是北方很普通的晴朗的冬夜。

  “这不是梦,小水。我也很惊讶你会喜欢我……”

  谭明梨的眼眶也红起来,她拉了女孩的手放在胸口,让她去感受自己切实的体温和心跳。

  她低下头去亲吻她,柔声道: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呢……小水。”

  .

  2022年是虎年,三月初赵光水过了十九岁生日,谭明梨记挂着她七岁那年的生日宴没有好好办,又很在意去年小水的成人礼她也没能陪着她,于是便想好好地补偿一下她,张罗着简单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

  说是聚会,其实也只请了几个相熟的人来家里而已,算是私人的聚一聚,吃顿饭庆祝一番。

  谭明梨这边来了唐妍和谭明卿,她也有请费舍鱼,不过被他笑着婉拒了,说今晚是女士们的聚会,他还是不要冒昧打扰了。

  赵光水这边人更少,只来了一个廉克勤,李润月在跟赵之华度假,很抱歉地跟她说自己实在来不了,杜婧容倒有心向她祝福,但一听来的都是大人,又吓得不敢来了,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行。

  唐妍本来就是活泼爱热闹的人,一看谭明卿在沙发上好奇地东戳戳哆啦a梦,西看看没牙仔,完全掉线指望不上,那边还有一个高瘦严肃的陌生女人,木着一张脸不说话,坐得端端正正好像在参加新闻发布会,于是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一个人撑起了一个气氛组,不停地起哄,又是真心话大冒险又是掷筛子,几个人竟然也玩得很和谐。

  “是六!哎哎,小水输了!”

  唐妍兴奋地一拍桌子,“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小水?”

  赵光水也被她带动了情绪,弯着眼睛说“真心话”。

  唐妍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一下子乐了,咳嗽了一声,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

  “跟姐姐说说,你跟谭明梨谁是1啊?”

  这话一出来,赵光水立马就红了耳朵,嗫嚅了半天说不出来话,谭明卿也眼睛亮起来,竖着耳朵开始等着听,只有廉克勤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望着赵光水。

  谭明梨只能无奈地笑。

  她跟唐妍多熟悉,刚刚唐妍一张口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还没来得及提醒小水,小水就已经很单纯地上了钩,让她来不及补救。

  “是这样的,阿妍。”

  赵光水哪里见过这场面,她又不会说谎,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是……那对她来说也太羞耻了一点,见小水害羞,谭明梨便敲了敲酒杯,温柔从容地替她解围:

  “我跟小水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也不怎么分这个,真要讲起来,大概就是能者多劳而已。”

  她这话说得很狡猾,轻巧又模糊,不论从哪个方面理解都是对的——她并没有具体说劳是哪个劳,是做1那个劳法呢还是做0的劳。

  唐妍愣了几秒钟才咂摸出来她这话的聪明之处,气得她连连咋舌:“诡辩啊谭明梨,你这是诡辩,犯规犯规!”

  “你也没说规则呀。”

  谭明梨便轻轻地笑起来,低眼给赵光水仔细地切好水果递过去,“所以脑子就是规则,别不服,阿妍。”

  唐妍快被她气死了,叉腰说:“这个不能算!”

  她算是看明白自己在谭明梨这里根本讨不着好处,心思一转,开始打起了一看就很好骗的赵光水的主意,“哎”了一声,跟赵光水装委屈:

  “小水,你看,你老婆仗着她聪明就欺负我,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赵光水也有点无措,看她这么委屈可怜,觉得自己刚刚的确做得不好,好好的游戏还要梨姐姐帮忙,于是便轻声道歉:

  “对不起,唐姐姐……你想让我怎么给你做主呢?”

  “很简单,你再做一个大冒险吧!”

  唐妍的可怜样一扫而空,重新开始两眼放光:“亲一下谭明梨怎么样!”

  赵光水觉得自己这下不能再逃避不做惩罚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实在不好意思,抿着嘴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想守诺的心打败了羞耻,红着脸轻轻地勾住谭明梨的脖颈。

  “梨姐姐,你闭一下眼睛……好不好?”

  她羞耻得快发抖了,还是勉强镇定地小声说。

  女人的眸光似盈盈秋波,她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心怦怦跳,只剩下心动,实在是亲不下去。

  谭明梨便柔柔地笑了笑,顺从地闭上眼睛。

  赵光水凝视了她的面容片刻,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唇,又亲了亲。

  她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中隐约听到美丽的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谭明梨摸了摸她的耳朵,语气温柔而又无奈。

  她柔声说:“小水,你引诱我。”

  接着她便扣着赵光水的后脑跟她接吻,温柔缠绵,但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

  吻完之后赵光水已经完全晕乎了,她滚烫着脸靠在谭明梨颈窝里,张着唇轻轻喘.息,好半天也不敢抬头出来,羞耻得差点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梨姐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她。

  唐妍都给看呆了,这两个人接吻的场景很纯情,但又带着一点莫名的色.气,连她这种口嗨能手老司机也不由得脸红。

  谭明卿则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鼓了鼓掌:“真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不论是谭明梨还是赵光水都很漂亮,亲吻起来则就更漂亮。美人拥吻,赏心悦目。

  廉克勤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酒。

  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差不多也就快回家了。

  谭明梨起身去送唐妍和谭明卿,犹豫地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没有离开意思的廉克勤,皱了皱眉,最终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她当然是不想让小水跟这个傻大个独处的,但是……既然小水喜欢她,特地邀请她来,那么来者是客,她也不能太吃醋,失了风度和体面。

  唐妍已经有一些醉了,人晕乎乎的还要跟谭明梨说“百年好合”,谭明梨哭笑不得,一边安抚一边给她叫了代驾,将她好好地扶上去。

  送走唐妍之后她耳朵边一下子清静了很多,身边只剩下明卿一个人,初春的江城小叶黄杨开始抽枝,小区里浮动着玉兰花清柔的香气。

  谭明卿裹了裹风衣,笑着朝她点点头,很轻地说:“祝你幸福,姐姐。”

  谭明梨愣了愣,停下脚步,“明卿,你刚刚叫我什么……?”

  自她回国以来,谭明卿一直张牙舞爪,对她直呼其名,从来没有好好地叫过她一声姐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明卿第一次叫她——

  “叫你大笨蛋。”

  谭明卿噗嗤一声笑起来,抱着手臂瞧她,“得啦,你们俩结婚的时候再叫我呗,我给你大红包。”

  谭明梨静了一会,深深地凝视自己年轻的妹妹的侧脸,也温柔浅淡地笑起来。

  明卿长大了,她心想。她不再是那个处处跟她比较作对的小姑娘。

  她点点头,道:“好。”

  .

  “廉姐姐……”

  梨姐姐和大家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跟廉克勤,赵光水仔细地看了她一会,觉得她比以前更加消瘦了。

  自从去年一别之后,廉姐姐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她一直联系不到她,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女人才拿新的手机号给她发了条短信,祝她新年快乐。

  廉克勤陪伴她度过了最难过的一段时间,她对她来说的意义,总归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今天她过生日,她征得梨姐姐的同意之后也邀请了她,其实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根本不觉得廉姐姐会来,但是她居然很简单地答应下来,并且按时前来赴宴,还给她带了拼图做礼物。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我妈妈她……她有没有为难你?”

  赵光水有些忐忑地轻声询问。

  其实她这么久以来一直对廉克勤很愧疚——她当时请廉姐姐替她隐瞒,但是妈妈却绝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属背叛,即便赵光水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去年见到妈妈如此震怒,她刚开始还想不明白,后来才想通其中的关节,明白了当初廉姐姐轻轻巧巧的一句应承之后藏了多少牺牲的决心。

  廉克勤看着女孩不安又愧疚的样子,有点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但最终也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

  她只是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很温和地笑了笑:

  “我辞职啦,小水。不是你妈妈辞的我,是我主动不干的。”

  “跟你没关系,别多想。”

  看着女孩眼里的愧疚之色更浓,廉克勤就知道这孩子八成以为她是在骗她,编理由安慰她了。

  她笑着靠在沙发上,摇摇头轻声说:“其实我本来也干累了,真的。我很早之前就想辞职不干了,只不过赵董实在叫人放心不下,现在赵董身边有润月了,我也就解放了。”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呢,廉姐姐?”

  女人的神色和语气不似作假,赵光水分辨不出,她半信半疑,想了一会才轻声问。

  “不知道,就随便找点事情干干呗。”

  廉克勤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可能……开个养猪场?”

  廉姐姐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赵光水找到了一些之前熟悉的感觉,忍俊不禁。

  “我走了,小水。”

  廉克勤拍了拍赵光水的肩膀,开玩笑道:“要不然一会谭明梨回来,她又要吃我的醋了。”

  好久没见,刚见面又要分别,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赵光水有点舍不得她,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一路送她出去,很诚恳地轻声祝福:

  “祝你幸福平安,常常开心,廉姐姐。”

  廉克勤愣了愣,推了推眼镜,很随意地笑道:“不如祝我发大财吧。”

  赵光水也笑了起来。她按廉克勤的意愿,柔软地重新祝福了一遍:

  “好的,廉姐姐。祝你发大财。”

  “快回去吧,外面冷。”

  廉克勤手插在风衣兜里微笑,“再见,小水。”

  .

  谭明梨回来之后见到的就是女孩坐在沙发上若有所失的样子,她微微顿了顿,走到她面前蹲下,柔声询问:

  “你怎么了,小水?不开心吗?”

  “也没有不开心啦……”

  赵光水便很自然地投到她怀里去,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嗯……我想想。”

  谭明梨拥住她,思索了片刻自己该怎么安慰女孩,温柔地低声道:

  “可能凡是什么很好的事情结束,比方说聚会散场,人们或多或少总是会有些失落的。落差感,是不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

  赵光水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心中的情绪,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将谭明梨抱得更紧了一些。

  “佳时易逝,盛地难常。小水。”

  谭明梨温声说。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叫她似乎更加失落了。

  “可你要知道,这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想要跟你说。”

  谭明梨摸了摸女孩的耳朵,偏过一点头,跟她柔柔对视。

  她的目光温柔坦然,低声说:

  “世事易变,我是定数。”

  这句话给了赵光水很大安慰,她感动起来,环住女人的脖颈,轻声道:“我也是你的定数,梨姐姐。”

  晚上两个人睡觉,赵光水不知道为什么还很精神,一时半会睡不着,轻轻地捏谭明梨的手指玩,谭明梨也被她逗笑了,干脆起身开了灯,笑道:

  “睡不着吗?那就说说话,等一会再睡好了,好吗?”

  赵光水便眼睛亮晶晶地“嗯”了一声。她喜欢晚上睡觉前跟梨姐姐随意地聊聊天讲些话。

  今天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忆起了很多事情,有很多话想跟梨姐姐说,但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抱住女人的手臂,想了很久,她才轻声问:

  “梨姐姐,我七岁那年的生日上,你说要我等你,但你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你是去干什么了呀?”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虽然现在并不要紧,不过她还是想问问清楚,毕竟她当时因为这个真的很难过。

  而且那也是她跟梨姐姐的第一次见面,赵光水想。

  “啊……这个呀。”

  谭明梨有点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时间过去得太久了,连她一时半会也有些发懵,回忆了一会儿才温声作答:

  “那个时候,我爷爷把我叫过去拜见赵爷爷了,然后之华姐对我很感兴趣,派廉克勤来请我过去跟她详谈。”

  “那天忙忙乱乱的,见了很多人,遇到很多事,忘记了你,让你难过,真的很对不起……小水。”

  谭明梨有些愧疚,俯下身轻轻地亲她。

  “没关系啦,梨姐姐。我原谅你。”

  见她这么郑重,赵光水禁不住笑起来,蹭了蹭她的脖颈,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梨姐姐现在是她的妻子啦,她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那么过去的事当然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跟梨姐姐的现在和将来。

  谭明梨倒还有些若有所思,她轻声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之华姐呢,小水。我也是自那之后才跟她慢慢地熟起来的。”

  “如果不是之华姐那时把我叫走,你大概也就不会对我印象那么深刻,我就认识不了她,十年后,我也就不能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向她提议你可以暂住到我家了。”

  谭明梨慢慢地捋清楚逻辑,望着赵光水,低声道:“那么,你也就不会喜欢上我了。”

  被她这样一解释,赵光水这才惊讶起来,也感到了命运的奇妙之处,睁大了眼睛感叹:

  “哇!好神奇!好像真的是这样哎……”

  “这么说,我还要给之华姐送双份的礼了。”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一份算是给丈母娘的礼,一份算是给媒人的礼,你说是不是?”

  梨姐姐要是真这样做,妈妈就一定要被气坏了。赵光水被她逗得直笑,好半天都停不下。

  “好啦,宝贝,这下我们真的得睡了。”

  谭明梨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含着笑关掉床头灯,朝赵光水暧昧地眨眨眼:“还是说,你想我帮你助助眠?”

  赵光水脸烫起来,软绵绵地凶她:“不许开小黄腔!”

  “好,那就不开。”

  谭明梨失笑,柔软地亲了亲她,温声道:“睡觉吧,小水……晚安,祝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