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五十一章

  听到白艳的哭腔,穆星的心顿时一阵刺痛。顾不得再纠结,她一把抱住白艳道:“艳儿!我不是存心瞒你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红烛摇曳,沉重的光影闪烁不息,阴影笼罩在两颗惶恐不安的心上,想靠近,却又闪躲,逃离。

  一句“穆小姐”已耗尽了白艳所有气力,她像一张浸了水的纸,轻飘飘地依附在穆星的身上。

  穆星搂着她,低声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三月的某日,我曾在华荣洋行与你见过一面。”

  “在那个楼道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知‘美人’二字,究竟是怎样书写。”

  “说来你可能不信,后来有一日,我在街上走着,将一个女子误看作是你,竟阴差阳错到了这月江里,知道了你的名姓。”

  “‘光明纯净,好貌色鲜’,我原是被你的明艳吸引,可这数月相处,我早知你不仅仅只有‘好貌’。我知你是何等玲珑,我也清楚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敢辜负。可我这一颗心,你也知晓吗?”

  靠在穆星的怀里,白艳没有出声,只有手掌下单薄的颤抖,能让穆星感受到她的情绪。

  “我是女子,这是事实。我欺骗了你,这是事实。可我这一颗真心,我对你的所有情意,也是事实啊。即便你一时不能再相信我,难道以往所有的情意,你从未感受到吗?”

  用尽所有勇气,按捺住所有痛心,穆星艰难道:“艳儿,无论你如何怨我怪我,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愿意承担,只要你还愿意接受我。但我也知晓身为女子,我对你的这份感情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若你…若你终究是不能接受,也是你的自由。”

  “你若是因此而拒绝我,从今往后,我再不纠缠。”

  字字句句如钝刀在心口滑过,说完这番话,穆星也终于力竭,她颤抖着闭上眼,等待宣判。

  良久,她只觉怀中的人动了动,一只手轻轻拂过了她的眉眼。

  “…我怪你怨你,从不是为了你的性别。”白艳轻声道:“这数日以来,我所痛心怨怼的,不过是疑心你不是以真心待我。可现在,我再没有疑虑。”

  胸腔猛地一震,穆星连忙睁开眼,看向白艳。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可白艳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她砸进了地狱,粉身碎骨。

  “可我和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穆星抱着白艳的手难以抑制地收紧,几乎要将白艳嵌进自己的血骨之中。

  她急切道:“我道歉,艳儿,你要我如何补偿都可以,只要你不是因为性别才拒绝我,我如何补偿都可以…还是…是因为我的婚约吗?是你听说了我的婚约吗?我马上就会退婚了啊,这婚约早就名存实亡,只要我退了婚…”

  听到“退婚”的话,白艳怔愣了瞬间,但她很快收回了心神。待穆星指天誓日地说完,她才道:“即便能退了这个婚约,你也总会有下一个。”

  穆星摇头道:“不,我会和我的父母说清楚,他们都很开明,我可以试试…”

  白艳继续道:“不,你的宗族,你的父母,那些所有支撑着你走到今天的东西都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还不明白吗?你有你的责任,或许你可以推拒,可以闹可以拒绝。在一定的限度里你总有回转的余地,可你不可能违拗…”

  穆星急道:“可是我们甚至都还没有试过啊!难道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能拥有吗?我愿意去尝试去努力…”

  白艳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可我不愿意!”

  迎着穆星愕然的目光,白艳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穆星,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资本去和你试一试!”虽然颤抖,虽然哽咽,却依然坚决。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尝试,而不必担心你固若金汤的人生溃散倒塌,可我不一样!我仅剩的所有只有我自己了,我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本去和你赌这个未来。”

  惨然一笑,白艳轻声道:“若是我选择了你,我们能在一起多久?三年,五年?等我年华耗尽,等你终于抵抗不了压力,到时候,我们又能怎么办?”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穆星多么想反驳,想否认。她想说你相信我,想说我一定会保护你,她想说太多太多。可到最后,她知道自己无话可说。

  她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可笑,也知道白艳的顾虑有多么正常和正确。

  她没有任何资格要求白艳为了一场没有未来的爱情而冒险。

  如果没有遇上她,或许白艳还有机会遇到一个良人,被赎出去,光明正大地穿上嫁衣,结婚生子。

  这是寻常女子都能拥有的最普通的幸福,更是白艳期待了那么多年的,渴望回归的“正途”。

  在她自以为是地沉浸在什么欺骗隐瞒的小情小爱中时,却全然忘记了,白艳所需要的,从不是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烛泪低垂,淹没了摇摇欲坠的烛心,大红的婚房渐渐昏暗无光。铺满天地的红沉沉压下,几乎逼地人喘不过气。

  劈裂的指间轻轻滑过穆星的脸颊,扫落那一滴热泪,却又留下一抹血痕,火一样的颜色,却没有火一样的生命。

  缓缓闭上眼,白艳踮起脚,含住了穆星颤抖的唇瓣。

  “至少在今夜,我只是你一个人的新娘…”

  …

  晨光熹微,穆星已经走出了钰花书寓。

  把人送走,鸨.母忙不迭回到白艳的房里,抓着在门外候着的娘姨皱眉问道:“怎么回事?穆公子怎么这么早走,你们是不是没伺候好?”

  娘姨小声道:“没有吧,穆公子好像有急事呢。刚还赏了我和小娟儿两块银元,不像是不高兴的意思。”

  鸨.母方才也收了赏,见如此说,便也只当穆星是有急事。吩咐娘姨一会儿去把厨房新做的茶点送一份好的给白艳,这才喜滋滋地走了。

  门外窃窃私语时,白艳正合衣坐在床上,愣愣地出神。

  昨夜直到最后,穆星都没有碰她,她们就这样相拥而眠,合衣睡了一夜。

  方才穆星临走时,对她说了一句“请给我一点时间”。

  她不知道穆星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想,不敢知道。

  昨夜与穆星说那些话时,她的心跳其实并不算剧烈。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感情都冰封起来,所以才能那样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才能冷漠地说出那些言语。

  原来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所有被冰封的情绪一点点融化,不剧烈,不刻骨,只如温水流淌而过,却无所不至,无处不在。

  她不过刚走,她便已经开始思念。

  缓慢地起身,白艳拿过一支发簪划破了手指,看着殷红的血滴一点点浸透喜帕,留下一个虚假的象征。

  应该省着点想啊。将手指含进嘴里,白艳愣愣地想。

  往后余生,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慢慢缅怀啊。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零星的人影在雾气中显现,又倏尔消散。

  穿过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月江里,她抬手唤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尚有些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地问:“老爷,往哪里去?”

  “英租界,穆园。”

  药房的问题账本和管理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她必须把实权握到自己的手中;还有张德荣此前与她说的药方一事,她一直没有着力去处理;至于解除婚约的事,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黄包车轻轻地晃动着,穆星疲倦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处理完这些事情,即便不能让她马上独立起来,至少也能有一些底气和积累。让她能够快一点站在白艳面前,告诉她,我会保护你。

  所以,请等一等,请你再等一等。不要这么快放弃,不要这么坚决。只要你点一点头,我愿意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为你,为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