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五十九章

  整个人砸在地上的瞬间,穆星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耳朵里一阵嗡声,天灵盖仿佛涨热的要炸开。趴跪在地上,她一时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在痛。

  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跪坐起来,她胡乱往身上抹了一把,沾染出一手黏腻湿热的东西,血腥味弥漫开来。

  流血了?哪里流血了…

  胃部一阵阵反胃,头晕目眩的穆星只知道必须离开。

  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她勉力扶住了一颗树,挣扎着站起身,往前走去。

  耳鸣渐渐消散,身后的追击声不止为何停下了,整个花园里只听得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一声重似一声的喘息。

  满目漆黑和混沌,只能勉强辨认出森森树影,凭着一点点记忆与直觉,她终于找到了公园另一边的铁栅栏门。

  破败的栅栏下破开了一个狗洞,两端的断口在月光下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顾不得犹豫,穆星跪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勉强爬过了那个洞口。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咬着牙,纯粹凭借着记忆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隐有歌舞声响起,鲜活的人声如钢锯割过她的神经,阵阵发疼。

  呼…呼…舒晚…在哪里——

  “我才半个多月没回来,怎么你就又勾搭上了个孙少爷?”

  弹了弹烟灰,绯华戏谑道:“我听校长说,这可也是条大肥鱼呢。怎么着,人家这凶猛攻势,比起那穆…公子,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少胡说。”白了她一眼,白艳道:“那些东西我都给他退回去了。”

  “哎哟,咱们艳儿这是要从良了?”调笑一句,绯华压低了声音,“你跟那穆小姐,究竟怎样了?”

  书寓里的人都在前厅忙碌,阳台上没有其他人,迎着凉风,白艳低声道:“我想通了。”

  绯华皱了皱眉,道:“你确定?那可是条没有保障的路。”

  转着手里的美人扇,白艳转头看向绯华:“你跟着张校长,又觉得十分安心了吗?”

  张校长家中的那些事,绯华也曾与白艳说过,何等严苛手辣的正房太太,旁的又有多少花似的女人。绯华自己也清楚,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艳慢慢道:“倘若都是不知明日的路,那何不选一条至少在今日能让我欢喜的路呢?”

  沉默了一会儿,绯华才低头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听你如此说,我竟也有些羡慕你了。”

  白艳正要开口,突然手上一松,白玉扇子脱了手,随风坠向了楼底。

  “啊。”顾不上说话,白艳忙探出身找扇子。

  知道那把扇子是那位大人送她的,绯华也跟着看下去:“楼下有人没有?让他们送上来吧。”

  但阳台是在书寓的背后,面朝后巷,此时前厅正忙,并没有人往这边来。

  白艳只好转身下楼:“罢了,我下去捡吧。”索性闲着也没事,绯华也跟着白艳一起去了后巷。

  拿了扇子,白艳正要吹一吹灰,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这是什么气味?”

  “好像是有什么味…”余光一瞥,绯华皱起眉道:“…那是…谁?”

  白艳闻声转过头,也看到了在巷子口的墙上仿佛瘫着个人。只一眼,她只觉眼眶仿佛被重击了一拳,几乎要背过气去,后背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一把丢开扇子,她几步快跑过去,一把搂住那人,扳过脸来一看,那张惨无血色的脸分明就是穆星!

  她似乎已失去了意识,姿势扭曲地靠在墙上,捂在腰上的手上满是血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白艳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将穆星扶起来,颤抖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几次打滑。

  那厢的绯华感觉到不对劲,早已回堂子里抓了白艳的娘姨过来。

  娘姨小碎步跑过来:“姑娘是什么事这么急…啊呀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不是穆…”

  “别在这儿嚷嚷!你快去扶她起来!”绯华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白艳,“艳儿,你别急,先让娘姨把她扶上去再说,你别慌,你别慌…”

  最初的恐惧过后,白艳也渐渐镇定下来。想起之前那日穆星是如何给那个女人止血的,她仓促地抹一把眼睛,也学着拿出手帕用力压在穆星的腰上。又指挥着娘姨小心将穆星扶起来,三个人慌忙地回了白艳的房间里。

  “轻一点,轻一点!”怕伤口被再撕开,白艳用力地撑着穆星的上半身,跟娘姨一同用最轻的力道将穆星放到了床上。

  “她这是伤在哪儿了?是不是腰上?”绯华说着,便想动手将穆星早已破破烂烂的外套脱下来。

  一把拉住她的手,白艳转头对娘姨道:“大姨,去烧热水来,多备一点。再让个丫头去把刚才巷子里的血擦了,快点!”

  娘姨应声去了。

  白艳这才回过头来,颤抖着手轻轻解开了穆星的外套,再拉起她的衬衫。

  绯华及时拿过一盏电灯来,橙黄的光芒照出了穆星腰上狰狞的伤口。

  腰部原本流畅紧实的线条生生被断开,一指长的狭长伤口拖带着丝丝缕缕的残肉,血似乎止住了一些。

  只看了一眼,白艳就止不住地鼻酸,她竭力地喘着气,想要冷静下来。

  阿璇还需要她,她不可以崩溃,不可以崩溃…

  绯华也被穆星的伤吓到了,她急道:“这肯定是被枪之类的打到了,是不是该先清理伤口?我去找姆妈拿药,你等一等!”

  她刚跑出去,娘姨便送了热水进来。白艳先用干净的衣裳掩住了穆星的身子,又去翻了块新手帕来想给她擦一擦伤口。

  沾了热水的手帕刚碰到穆星的伤口,她就感到那腰部猛地颤动了一下,同时穆星低低地哼了一声。

  怕弄疼她,白艳顿时吓得停住,一时间有些不敢再下手。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穆星勉强半睁开眼,哑着嗓子低声道:“…舒晚…?”

  一听到她的声音,白艳连忙凑到她的面前:“阿璇,阿璇!你怎么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急喘了几息,穆星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吓,吓你了,是不是…你不要怕…”

  听她如此说,白艳原本控制好的情绪瞬间又溃不成军,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砸下来。

  明明她才是重伤的那个人,这种时刻却还在担心会吓到她…

  仓促擦了眼泪,白艳道:“阿璇,你不要睡过去,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先给你包扎好,你清醒一点…”

  穆星闭上眼缓了缓,就在白艳以为她又晕过去时,她才嘶声道:“我,我刚才自己检查过…是枪伤,但是,没有残留物,也没有伤到骨头…你帮我,帮我清理一下伤口,再用,用棉花之类的…”

  穆星说着,白艳迅速记下来,然后便依言开始处理穆星的伤口。

  清理伤口时,她清晰地感受到穆星的阵阵颤抖,心中何等刺痛,却只能咬着牙一点点将所有浊物清理干净。

  怕她太过紧张,穆星说完处理的步骤,歇了歇,又说:“我今日来找你,原是想告诉你…我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白艳咬着牙,不想带出哭腔:“好。”

  穆星又道:“只是可惜了…我原是想让你放心,没想到,反而惹你担心了…”

  “既知道我担心,你就快点好起来。”清理完伤口,白艳拿过绯华找来的垫料和纱布,要给穆星包扎。

  先将垫料固定在伤口上,白艳起身跪坐在穆星身旁,扯着纱布一圈圈裹在穆星的腰上。

  微微挺起的腰上显出坚韧而流畅的肌肉弧度,白艳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拂过柔滑的肌肤,擦过略微显露的耻骨…直到将那片腰肌都紧紧束起,彻底显露出了属于女人的弧度。

  终于处理好伤口,白艳正想给穆星喂点水,绯华突然匆匆地推门闯进来,神色仓促道:“听李叔说,有一队警员从有凤那边开始搜查人了!说是有匪患流窜到这边,拿了搜查令来查的!”

  白艳心头猛跳,问穆星:“什么!他们是来查你的不是?”

  穆星喘了喘,道:“估计是…那天咱们救的女人,有问题…才牵扯到我身上。”

  闻言,白艳顿时又一阵愧疚,那日若不是她说要救那女人…

  但时间紧迫,没空再去纠结对错。白艳和绯华一合计,堂子里从来不准客人留宿,这个时间段正是客人四散的时候,不如就借着混乱之时,直接将穆星送出月江里。

  想了想,绯华又道:“但是那些人就是在着重搜查男人,她这满身血的,一查就露馅了啊!”

  转头看一眼穆星,白艳咬住唇,一字一句道:“他们查的是穆家三公子,与穆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绯华和穆星具是一愣。

  绯华先反应过来,马上道:“可以,我先去外面周旋,给你们拖延点时间,你…你们快点处理吧。”

  叫娘姨进来把所有血污的手帕拿去厨房烧了,白艳把窗子打开散血腥味,又点了一柱香,而后打开了衣柜。

  穆星躺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比点大蜡烛那日更加忐忑。

  即便早已坦白了身份,但穆星始终还是以男人的外表面对白艳。

  而白艳虽然也表示愿意接受穆星的女性身份,但在一切还未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这一身男装就像她的最后一层画皮,是她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脱下这层伪装,她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遮掩了。

  她…会后悔吗…?

  因为穆星的伤在腰间,白艳没有选寻常的修身旗袍,而是拿出一件几年前时兴的宽松袄裙。

  月白色马甲,丁香色衬裙,再拿出一双杏红绣花布鞋。是与惯常穿黑白两色的穆公子截然不同的感觉。

  是穆小姐合该有的感觉。

  门外喧嚣一浪高过一浪,通通隔绝在了此时此地之外。

  一片默契的寂静中,白艳轻轻扶起穆星,让她靠在架子床上。

  茜色幔帐在穆星的脸上拢下一层虚假的胭脂,让惨白的脸显出几分血色,甚至染出了诡异的曼丽之姿。

  脱下虚掩的衬衫,背心…最后,是那层抹胸。

  穆星微阖着眼,像是在经历某种微妙而隆重的仪式。白艳凑到她的面前,伸出手,颤抖着落在了肩扣上,轻轻解开。

  一滴不知是谁的眼泪,无声地砸进繁花锦被上,像是冬夜里最后一枝梅花落下,终于旋转着迎来了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