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六十章

  换好衣裳,白艳又用热水梳开穆星头上的血污与发胶。那头挺立的黑发一点点柔顺下来,软软地贴在穆星的脸上,收敛了所有眉眼间的锋利与野性。

  随着木梳的动作,“穆小姐”这个概念,终于渐渐成型。

  门外的喧嚣越来越近,属于警察队的硬头皮靴一声声砸在地上,砸地人心头发慌。

  梳好头发,白艳又匆忙在穆星脸上扑了一层胭脂,让原本惨白的脸看上去如醉酒一般,也算是一层掩盖。

  “慢一点,慢一点…”她扶着穆星一点点挪下床。

  脚刚落地,穆星混沌的脑中蓦地闪过一丝清明。

  她呢喃道:“等一等,口袋,口袋里…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白艳忙又伸手拿过破破烂烂的外套,方才脱衣服脱的急,她还没发现。现在一拿到外套,她便清晰地感觉到外套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坠着。

  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几乎炸开的礼盒,血液浸透了垫料,染成污浊的模样。她忙递到穆星眼前:“是这个吗?”

  失血的后遗症正在侵蚀着意识,穆星根本看不清东西,只是喃喃地说:“送你…换,换镯子…”

  反应了一会儿,白艳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什么。眨着酸涩的眼睛,她将破烂的礼盒攥在手里,道:“是要你送我的那只手镯吗?我现在把它带上,一起送回你家去,你等等我,你等一等…”

  马上起身去翻出玉镯,白艳找了个包将两样东西放进去,想了想,又将她收在锁柜里的钱也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刚收拾好,二楼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开门!警察厅搜查!”接着便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器具破碎声,女人男人的尖叫谩骂声此起彼伏。

  若此时直接出去与巡逻队对上,被识破的风险实在有些大,但房间里血腥味还未散尽,断不能让巡逻队闯进房间。白艳一咬牙,将拿来给穆星消毒的酒通通倒在了房间里,又抹了一些在穆星的身上,直接撑起她便往门外走去。

  踢踏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白艳用脚踢开门时,恰好几个拿着枪的巡警走到了这边。听见动静,几个巡警看过来,叫道:“站住!紧急搜查!”

  白艳只当听不懂,拖着穆星往楼梯挪,一边看着那些警察道:“搿眼人做啥事体呀?介闹猛!”

  穆星的气力早已耗尽,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一边吃力地撑住穆星,一边又故意大声骂道:“小蹄子,早讲把侬听,少切介许多老酒,就是勿听!”

  警察几步围上来,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还混杂着各种古怪气味。及至听到白艳说这人刚吐过,几个警察连忙捂住口鼻,直拿眼睛瞅着白艳与穆星。

  白艳自不消说,而穆星靠在白艳身上,头发掩住了大半脸颊,但光看她的身量和那双脚,也看得出是个女人。

  上头交代要搜查的是个男人,显然跟这两个女人没关系嘛。

  如此想着,领头巡警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两人,丝毫没有放松。

  扶着人的美人叫白艳,多少也有些名气,他们素日里也见过,倒是她扶着的这个女人…

  视线往下,落到了白艳伸手搂着的那握腰肢上。单薄的纱衣隐隐露出内里芊芊一握的轮廓,被如此一勒住,越发显得纤细灵动,袅娜勾眼。

  越看越眼热,那巡警几步跟上去,正想伸手去扯穆星,突然身后一只手缠了上来。

  “哎呀,这位老爷~咱们这活色生香的还在这儿候着,您倒去看什么醉鬼呢…”不等巡警反应过来,绯华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呵气如兰,直勾得那人酥了耳朵,再顾不上什么腰啊腿的。

  绯华一打岔,白艳已艰难地拖着穆星走到了堂子门口。绯华方才便吩咐娘姨去给她寻了一辆汽车来,此时正候在门口。

  一见白艳出来,娘姨连忙要上来接,白艳一错身避开她碰穆星的手,低声道:“我送穆三爷的妹子回去,顺便去应三爷的局,明日才回来,晓得不晓得?”

  娘姨一愣,正要说话,一叠钞票已塞进了她的手里。

  “记住我的话,以后有的是大姨你的好处。”

  不等娘姨再说话,白艳放好穆星,跟着钻进车里,径直去了。

  吩咐了去英租界的穆园,白艳靠在靠垫上,只觉身心俱疲,紧绷的神经仿佛随时都要断开。

  但她还不能休息。

  车开出去没多远,她便察觉到穆星的体温陡然升高,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发抖。涂上的胭脂早被汗水化开,血泪似的凝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咬着牙,白艳托起穆星的脑袋,一边用手帕给她擦汗,一边低声说:“马上就到了,阿璇,你等一等,马上就到了…”是安慰穆星,也是安慰自己。

  然而穆星已昏迷过去,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

  像极了那时的娘亲。

  白艳抚着穆星紧皱的眉头,感受着手掌下热得惊人的温度,眼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地砸在穆星的脸上。

  漆黑沉闷的车厢仿佛一座小小的棺木,将她们二人囚禁其中,无声无息地漂浮在空荡荡的世界里,驶向更广阔无边的黑夜。

  终于到了穆园,白艳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冲到栅栏下,破声地吼道:“来人啊!来人!穆星受伤了!”

  像一座被鸟雀惊醒的森林,一朵朵灯火在各个窗口接连亮起,破开了浓重的黑夜。

  一群人如潮水涌来,打开铁栏门,七手八脚地将穆星抱了进去。

  白艳被挤在人群之外,她原想跟上去,但手脚突然不听使唤地瘫软下来。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星被人群围绕着,消失在那栋通明透亮的庄园之中。

  喧嚣瞬间消失,正如它的突然出现。穆园门口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颤抖着跪坐在地上,白艳无力地低下头。

  她正想闭上眼缓一缓,突然头顶又笼下一片小小的光芒,一个女声怯怯道:“你…白小姐?”

  白艳慢慢抬起头,眼前竟是她曾见过的,穆星的丫鬟和司机。

  宋叔拿着灯,浮光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白小姐,你也进去歇一歇吧,谢谢你将我们小姐送回来。”通红着眼,浮光低声道。

  “小姐她…要是醒过来,肯定也想看到你。”

  并没有直接走进主厅,白艳跟着浮光在花园里绕了一圈,来到了另一栋三层小楼前。

  浮光道:“这里是咱们老爷的实验室,里面跟医院差不多。小姐她就在里面,夫人…夫人也在。咱们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劳小姐你说一说…”

  刚走进楼里,白艳就听到了一阵悲痛的哭声。

  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女声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怎么就会受伤…阿璇啊…”

  另一个女声安慰道:“你先不要急,刚才益谦不是说了吗,包扎的很及时,问题不是太严重…”

  白艳一步步靠过去,终于走到了那片光明之下。

  客厅里,一群人正围坐在沙发上,守着中间痛哭的夫人。

  虽然心神未定,但白艳还是迅速观察了一下。

  痛哭的这位定然是阿璇的娘亲,旁的那位想来便是伯母了。做手术的是阿璇的父亲,这位肯定是伯父了…

  浮光刚带着她走过去,大伯母已看到了她,皱眉道:“这位小姐,你是…?”

  勉强笑了一下,白艳道:“伯母好,我是阿璇的朋友,方才是我送阿璇回来的…”

  她还没说完,几束尖锐的目光已经投在了她的身上,穆夫人抬起头紧紧盯住她颤声道:“是你送我的儿回来的?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

  怕吓到白艳,穆伯母连忙安抚地拍了拍穆夫人的背,请白艳坐到对面,又道:“小姐,还请你体谅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把你知道的事与我们说一下吧。”

  白艳当然能体谅穆夫人的心情,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甚至也想痛哭一场。但眼下要想知道穆星究竟为何会被枪击,她必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以穆家的力量,想做什么调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调整了一下情绪,白艳简单地将前几日她们如何遇到被枪击的女人,又是如何将女人送到医馆的事说了。

  “之后如何,阿璇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清楚。直到今天九点左右,阿璇出现在月…我家楼下时,便已中枪了。之后又有警察厅的人来我们那边搜查,说是搜寻‘匪患’…”

  白艳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打量众人的反应。说到神秘女人的事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穆星的伯父神色有些不对劲,在说到“匪患”时,穆伯父显然有些坐立不安。

  怎么回事?

  阿璇曾说过穆家内部并无矛盾,总不可能是话本里那些家族斗争…

  按耐下心头的疑惑,白艳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说完,首先便看向了穆伯父:“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背后具体的情况,只能请伯父伯母们费心了。我…我也非常希望阿璇能早些好起来,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

  她说完,穆伯父已恢复了正常的神态。穆夫人则哭道:“可怜我的阿璇,怎么这样傻,好端端地要去招惹些来路不明的人…”

  闻言,白艳又想到那日是自己先提议去救人,再看穆夫人如此痛心,一时愧疚自责后悔…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不由也红了眼。她哽咽道:“…若不是因为我一时心软,阿璇也断不会招惹上这些事…”

  看到她落泪,穆夫人反而冷静了一些,她招手让白艳坐过去,搂住她道:“傻孩子,你也不要自责。我的儿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做娘的还不清楚吗?那种情况,即便你不说,阿璇她肯定也是会去救人的…她这么个傻孩子,就这点子热心肠,不知要招来多少事端…”

  白艳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被长辈搂抱过,靠在穆夫人的怀里,感受着穆夫人的手抚过自己的头发,她一时竟差点收不住情绪,只恨不能痛快地哭上一场。

  但她清楚这里不是适合哭的地方,勉强控制住自己,白艳又安慰起了穆夫人,又将话题引到了穆星中枪的事上。

  不知想了些什么,穆伯父又问起关于神秘女人的事,问白艳是否还记得那女人的容貌长相。白艳一一答了。

  穆伯母问道:“福谦,这事你打算如何做?你是不是有些头绪了?”

  穆伯父没有回答,只道:“明日我会去查一查,今日先等着看阿璇的伤势如何吧。”

  正说着,手术室那边突然疾步走过来一个丫鬟道:“夫人,小姐的手术结束了。”

  众人连忙起身过去。

  穆益谦先满脸疲倦地走出手术室,对穆夫人道:“放心,阿璇没什么大碍,休息几个月就好。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今晚先不挪动了,就让她在这边的房间睡吧。”

  几个丫鬟将穆星的手术床推出来,穆夫人连忙跟过去,众人围绕着送进房间里,白艳只来得及在间隙里仓促地瞥了一眼穆星的脸。

  穆夫人又跟进穆星的房间里哭了一场,作为“普通友人”的白艳自然不能过去掺合,只能坐回客厅里。

  穆伯父也坐回客厅里,看看白艳,他道:“刚才太急,真是失了体统,还没请教小姐的名讳。”

  白艳忙说伯父客气了,犹豫了一下,道:“我…姓白,名舒晚。”

  穆伯父又道:“今日幸好有白小姐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之后一定重谢白小姐,还请不要客气。”

  白艳连忙推拒了一番。

  正说着,穆夫人擦着眼睛出来,也向白艳道了谢,又道:“天色不早了,白小姐今日就歇在寒舍吧,不知家中是否方便,要不要打个电话去贵府说一声?”

  白艳本也希望能等明天看看穆星恢复的怎样,闻言也没有推辞,应下了穆夫人的安排。又说家中人都知道此事,不需再通知。

  穆家安排了一间客房给白艳,实在太过疲倦,简单地冲了个澡,她坐到床上,拿出了之前穆星口袋里那个被损坏的盒子。

  阿璇说,这是用来换那只镯子的。

  没有去思考这个举动的意义,白艳打开了盒子。

  被暴力贯穿的盒子里,躺着一块同样支离破碎的坤表。原本精致的表盘上纵横着干涸的血液,恐怖而狰狞。

  阿璇她…就是为了送这块表,才在傍晚抄近路来找她吗?

  拂去泪水,她皱起鼻尖,瞪着表盘狠狠地说:“你这个混蛋,我忍了这么多年的眼泪,今天全都流在你身上了。”

  “所以,为了那些爱你的人,为了你的娘亲,也为了我…”

  “快点好起来吧,阿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