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云朝二年,外蕃渐平,晟云已有盛世之势。

  宫中传出选秀女的风声,各家各户想方设法的打点,一个个挤破头似的想把自家女儿塞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

  唯独遂安侯府上被一片愁云笼罩。

  遂安侯原本是一介田地里的农夫,后随现今陛下南征北战,斩昏君扶大业,有从龙之功才被封为侯。

  他这一家三子一女,小女自幼聪明伶俐,姿容艳绝。莫说是京城,便是放眼天下怕也找不出容貌能出其右的。

  但这张好面皮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盛世将太平,但今上的身子骨却一日不复一日。在这个节骨眼上选秀,也不知是那个孝子贤臣出的馊主意?”

  仗着府上没旁人,戒备森严,方梓悦也不怕隔墙有耳。

  她嗤笑道:“今上不是一早废了国师,不讲究什么神鬼一事?那这出戏又是唱的哪门子?”

  别和她说是冲喜,她不信那东西。

  有那时间和精力,倒不如多找几个大夫好好治病。

  知道自家孩子的性子,但遂安侯还是忍不住呵斥道:“你好大的胆,今上的事岂容你多嘴!”

  方梓悦闻言不以为意。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番话正说到她爹的心坎上了。她爹也就嘴上凶凶,实际上还不得给他这个宝贝女儿想办法逃脱入宫的命运?

  “要我说,外蕃又起了犯边的心思。父亲何不让小妹同您出征?”方梓悦的大哥喜商厌武,虽然不喜欢舞刀弄枪,但胜在鬼主意多。

  温文尔雅的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晟云男女皆可入军为将。更何况侯府为将门,我喜商,二弟从文,三弟偏爱自由同娘亲做了行脚大夫。这撑起将门家业的重担就要落到小妹身上了。”

  虎父无犬子,但奈何遂安侯这三个儿子一个个的主意头正的狠。都不爱习武,遂安侯和夫人对儿女疼爱有加,放任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

  没想到这一放任到成了现在能给方梓悦解围的东西。

  遂安侯闻言抚掌大笑,朗朗笑道:“好小子,还是你鬼主意多!”

  方家大哥不禁头疼的扶额,他爹还是这样,每次夸人都和骂人似的。

  倒是方梓悦听了这个计划沉吟不语。

  她喜欢舞刀弄枪不假,但最近她还不想离京。

  又想起心底那抹纤弱的身影,方梓悦不禁询问道:“爹,咱们什么时候出师边城?”

  “下月初七,等岭云峰雪化一化,就可以行军了。”

  凌云峰是入边城的必经之处,但每逢冬雪必然是一人高的雪厚。京城的将士过不去,外蕃也攻不进来,只等雪一化看哪边来的快,这边城就是谁家的地盘。

  不过边城有遂安侯手下猛将驻守着,这些年一直太平无事。去年雪下的大,听说外蕃那边粮草不足,才有了攻打边城的心思。

  “这么快?”方梓悦哑然。

  仔细一算,前后也不过十天了。

  方梓悦心里着急,她干脆起身往外跑,跑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她嚷嚷:“爹,大哥,我今晚不在家吃饭了,不用等我!”

  遂安侯手里的茶盏差一点就扔出去,但奈何这兔崽子跑的太快,还没瞄准人就跑没影了。

  方家大哥也摇摇头,感叹道:“这是女大不中留了。”

  遂安侯冷哼一声,“什么不中留,我看她是天天鬼鬼祟祟的爬人家墙头,恨不得把隔壁那清白姑娘给绑回来!”

  堂堂的侯府郡主,整日行梁上君子的苟且事像话吗?!

  “你也说说你那混账妹妹,老是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遂安侯越想越来气。

  他们隔壁正好是右相府,右相那狼子野心的老东西却有个善良能干的长女,只不过自幼丧母后被妾室毒瞎了眼睛。

  他家那个兔崽子就仗着人家姑娘脾气好,又看不见,就和见了骨头的赖皮狗似的死死盯着人家!

  方家大哥见状赶紧安抚遂安侯息怒息怒,他爹这一骂不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吗?不至于,不至于。

  方梓悦早知道她爹想收拾她,一溜烟蹿到了后院,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地方蹬了几下墙就攀上了好几人高的墙头。

  她察觉到四处没人,这才学着雀鸟叫了两声。

  右相府一年四季种满了花草,右相又是个爱装样子的老东西。家里种了一堆稻谷,说什么要亲自体会百姓的劳苦,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爱民如子,敬君如父。

  嗤,谁不知道那他家这些稻谷都是仆人打理的。除了招来数不清的雀鸟外,可没见到右相松松手从流油的指缝里漏几枚铜板给穷苦百姓。

  反倒是被他塞到荒凉偏院不受宠的长女翎秋,会时不时的戴上面纱隐姓埋名的出去给穷人看病。

  “吱呀~”墙边不远处的一道简陋木门被人推开。

  一个灵巧的小丫鬟做贼似的对趴在墙头的方梓悦招招手,示意她快点进来。

  方梓悦会意,一跃而下,闪身进了屋。

  小丫鬟赶紧关门,关好门还不忘了透过门缝警惕的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发现。

  因为她家小姐是这右相府的嫡女,虽然眼盲又不受宠,但那个妾室出身的夫人却丝毫不敢放松,派人整日监视着翎秋的一举一动。

  生怕她突然有什么动作,威胁到她和她女儿的地位。

  穿过两间柴房,掀开厚重的布帘,方梓悦这才算是真正进了翎秋的别院。

  拐过院角的高木板,方梓悦风似的钻进了一间干净清香的屋子。

  屋内充满了草药的清香,还有微开的窗边探进来一支红梅,梅花落在桌案上蹭了那月白长衣的人儿一身冷香。

  坐在软塌上的女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白色的长缎覆在她的眼上,缎带边还绣着兰草的暗纹,如同她这人一样温雅端淑。

  “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翎秋说话时也是温声慢语,不疾不徐的。

  方梓悦就爱听她说话,也总是故意逗她多说点。

  “你猜?”

  大有种无赖气势的小郡主坐在美人身旁,仗着人家看不见就撩起她及腰的青丝放在鼻端轻嗅。

  冰凉光滑的长发带着冷香,香不浓不冽,却深有韵味。

  翎秋虽然看不见,却知道对方有这个小毛病。只是无伤大雅的坏习惯,左右这小郡主不会太出格,翎秋也懒得管她。

  “莫不是你又惹侯爷生气了?”翎秋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猜错。

  果不其然,毛躁的小郡主立马咋咋呼呼的辩解:“才不是!我怎么可能惹他生气?我这么乖!”

  “你乖?”

  遮着双目的翎秋好笑的摇摇头,唇边的笑意带着温婉和煦。

  这位小郡主小了她四岁,两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翎秋喜静,方梓悦好动。

  两家离的不远,方梓悦时常因为惹她爹生气,被遂安侯一路撵着打。最后这小郡主灰毛老鼠一样灰溜溜的跑到她这来逃难。

  一身温婉的女人伸出手,摸索着对方的脸庞,在方梓悦刻意的帮助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调皮的样子哪里乖?”

  因为常年窝在家中学医看书,翎秋的身子纤弱,声音也是低柔的。就连训人的话都说的极具宠溺。

  都说美人恩,销魂骨,最是温柔乡陷不得。

  可方梓悦撑着脸痴痴的看着对方,只觉得自己怕是没救了,陷了个彻底。

  看着对方粉白的唇,白皙的面庞,精致的眉眼。远黛弯弯含着温柔和笑,方梓悦头脑一热脱口道:“翎秋,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

  端坐在一旁的翎秋合书的动作一顿,随即勾唇莞尔道:“竟说胡话。”

  她摸索着收起桌上的书,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喝点清茶去去脑子里的昏气,怎么又神志不清了?”

  茶盏的杯壁有些薄,茶水的热度烫的翎秋指尖发红,她却没放手。

  她看不到,若是松手烫到那个毛躁的小郡主就不好了。

  倒是方梓悦反应过来,赶紧接过茶放到一边,一手握着翎秋纤细冰凉的手指不放开。

  “知道烫怎么不松手?!”

  带着急切和训诫的话随着凉凉的气息吹到翎秋发红的指尖上。

  穿着月白长衣的女人下意识的颤了颤身子,她用力往回抽手,可惜长期不活动的她可比不过舞刀弄枪的方梓悦。

  她那点挣扎在方梓悦看来就和小奶猫挠爪爪似的,除了勾的人心痒外,没什么反抗的作用。

  方梓悦心疼的吹了吹翎秋的指尖,又轻轻的揉了揉,直到把对方的耳根都揉起了红晕才大发慈悲的停手。

  不知何时咬着唇忍耐的翎秋讨饶的叹息,“梓悦,你就饶我一回吧。没有下次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以前不觉得,只是在这小郡主成年之后,翎秋才发现对方性子霸道的很。

  每次被她发现翎秋没有照顾好自己,她也不会骂她,不会训她。只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些让翎秋难以忍受的事。

  并非羞辱,也不是强迫,是一腔真心却烫的翎秋匆匆躲避,难忍难耐。

  “方梓悦这名字我听不惯。翎姐姐,你该叫我什么?”

  方梓悦握着翎秋的指尖,步步紧逼。

  逼的翎秋鼻端都落上了细小的汗珠。

  可任她百般示弱,那霸道的小郡主也不肯放手。只逼得温和柔暖的翎秋低软的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凌…凌云。”

  遂安侯府幼女方梓悦,字凌云,外人称凌云郡主。

  可没几个人知道,这凌云二字却是和遂安侯最不对盘的右相,他的长女给方梓悦起的。

  凌云志,万丈才。

  从初遇时起,翎秋便知这侯府的郡主是池中的卧龙,待她醒来自能腾云入海,功成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