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梓悦走后不久,宫中选秀的名册就下来了。

  方梓悦的名字不在其上,倒是前两日刚从翎秋这院大耍威风,要走了她一个跛脚小丫鬟的翎月香名字被提在了上面。

  “怎么会这样?!”

  急得面色苍白的翎月香扑进她娘亲的怀里,急躁道:“娘亲,莫不是父亲想要我进宫和他里应外合?不然到底是谁把我的画像送上去的?!”

  翎月香在相府活的自由自在,她才不想去皇宫那种吃人不骨头的地方。

  多少正值妙龄的女子进去后早早的成了一堆枯骨,就算活下来也是活在牢笼里,半点自由都没有。

  翎月香才不想被困在那种冷冰冰的地方。

  二夫人闻言安抚她:“别瞎说,这事儿和你父亲无关。听说是京城人传你花容月貌,被宫里人听去了,才想办法得来了你的画像。”

  说到这,二夫人也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女儿:“早就告诉你出门在外戴好面纱,在婚配前不要露面。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其实翎月香的容貌只能算是偏上,比起翎秋和方梓悦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她在京城有这么好的名声,自然是翎秋替她这位好妹妹出了一份力。

  前院翎月香和二夫人在右相面前卖惨痛哭,后院翎秋吩咐那一老一小的仆人收拾好东西。

  “小姐,小成已经在京城外安排好人马,只等您一露面就能带您回江南。”

  老仆人是翎秋前些年留在江南打理生意的管家,有一手管事功夫。

  本来翎秋是让小成一个人来接她离开的,偏偏这老爷子不放心,自己找了个人牙子把自己和他养子塞进了笼子。

  还托小翠给她传了张纸条,上书:“大小姐救命!”

  翎秋哭笑不得的将人买回来,对于损失的那几两银子,老管家一直絮絮叨叨的不满意。

  “我一个糟老头子,那黑心东西居然还要您钱?!不要脸的人牙子,穷疯了吗?!”

  老管家打理着翎秋名下的生意,赚的不少,可也抠门的很。

  按他的说法,他应该是大小姐买他养子时顺带送她一个糟老头子才对。

  翎秋几番劝说,“成叔,您老贵着呢,就别轻贱自己了。”

  成叔是她娘亲原来的仆从,后来翎秋娘亲去世,成叔也被二房找理由杖刑险些死去。

  还是翎秋想办法将人救活,又借着那场疫病把十几个人送出了相府。

  老管家感念她的恩情,一直尽心尽力的为翎秋打理酒楼,布庄等生意。

  翎秋在江南的家业足够她肆意挥霍的,只是她对钱财外物不怎么上心。

  唯一上心的就是花重金去淘千里马,冷锋器,还有数不清的兵书。

  这些都是那小郡主喜欢的,既然她喜欢,那翎秋就想办法去寻。

  “快了,再有两日,咱们就走。”

  翎秋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两件换洗的衣裳,一箱草药和几本书。剩下的就是方梓悦送她的大小礼物,堆满了一包袱,拿起来沉甸甸的。

  巴掌大小的木雕,精致的白玉簪,贵重的翡翠镯,盲人可读医书……

  这一件件细细的捋过去,翎秋才恍然这些年她竟收了小郡主这么多礼物。

  每逢节日,翻墙而来的小郡主都会鬼鬼祟祟的把礼物放在她的窗边。

  有时挂在开的正好的红梅枝上,她早起一开窗,锦绣的袋子就顺着梅枝落在桌案上。

  带着一桌的细雪和梅香。

  有时候她会偷偷的打开窗,纤长的手指猫爪一样的勾来勾去,把手镯挂在窗内的盆景上。

  听丫鬟说,翠绿的盆景被翡翠镯压弯了腰,沉沉甸甸的翡翠比那绿莹莹的盆景还要美。

  又或者是仗着她看不见,就悄悄的翻窗进来,坐在窗边肆无忌惮的看她。

  有时看一个时辰,有时一看就是大半天。

  前一夜翎秋读书睡得晚,第二日醒不来,急得那偷偷进来的小郡主抓耳挠腮。

  想要把人喊起来吃饭,又怕自己暴露。

  只好出门去抓她可怜的小丫鬟们来叫醒她,然后霸道的挤走丫鬟,装成下人的样子给她擦脸布菜。

  临走时还学着丫鬟的声音惊讶道:“小姐,您窗边有本书?!不会是隔壁小郡主送过来的吧?!”

  翎秋每次听到都强忍着笑意,假意惊喜的配合她。

  那笨蛋,学的一点都不像。语气里的得意洋洋都不知道收一收。

  不过……那时,她确实是惊喜的。

  自她眼瞎后,许多人离开她身边,走走停停,每个人都说她人很好,可惜眼睛看不见。

  唯独那小郡主爱屋及乌,爱她的所有。

  翎秋分外小心的收起那些小礼物,又用盒子给它们里里外外装了好几层。

  她知道翎月香不想入宫,也知道她那位右相父亲不信任女人也有能力做大事,所以他绝不会采用里应外合的方式夺权。

  再加上他偏爱二夫人,只要翎月香和二夫人卖卖惨,吹吹风,这进宫的人自然就会变成她。

  到时候给宫里办事的嬷嬷太监们塞点银两,谁又能知道送进来的翎家姑娘到底是谁?

  今上身子骨不行,不论是真是假,他也不会召秀女侍寝。

  所以右相大可以放心的让他那个不称心的长女,代替幼女入宫。

  而长女不从,于是连夜逃出京城。路遇劫匪死无全尸。

  即便右相死后篡位失败被诛九族,那皇帝还能拿她一个“死人”如何?

  只是这一计划大概会让那小郡主担心一阵子。

  翎秋心知方梓悦对她情根深种,她一直向自己讨要一个期限,现在就是那个最好的时机。

  拿下绣着兰草的缎带,翎秋的眼前出现模糊的影像。

  这些年她给自己针灸用药,体内余毒渐渐被清理出去,眼睛也日复一日的清明。

  翎秋提笔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写的详细,又派人送往边城。

  从京城到江南,这一路不好走。而京城的消息却可以通过飞鸽一路飞速去边城,翎秋怕自己的消息送晚了,小郡主再一急之下出什么事。

  若真是那样,她会悔愧一辈子。

  前院的哭诉已经停下了,小仆人飞快的跑进来告诉她:“大小姐,那个泼妇又来了!”

  小仆人是老管家的养子,养的天真开朗,说话也直白。

  翎秋总能被他说出来的话逗的唇边带笑。

  他说的没错,她那个妹妹确实泼辣蛮横,手段狠毒且不带脑子。

  每次在她这耍威风洋洋得意的离开,背地里各种吃亏却不曾想到是她这个嫡姐在教训她。

  自遮耳目,早晚落得和翎家一同被诛灭的下场。

  “喂,瞎子,明天你替我进宫。你一个瞎子进宫衣食无忧,比在偏院好多了,我给你争来这么好的事你总该感谢我吧?”

  翎月香趾高气扬的坐在仆人搬来的华贵椅子上,轻蔑的点了点脚尖:“不需要多,你只要过来给我磕两个响头就成。”

  站在翎秋身后的小仆人低着头,眼底泛起怒火,恨不得上去掐断那个泼妇的脖子!

  一个庶女,还妄想让大小姐给她磕头?也不怕折寿!

  呸!不要脸的泼妇!

  老管家和小仆人心底骂翻了天。

  倒是翎秋不疾不徐的斟茶,闭起的双目对着院中的梅花,仿佛听不到有狗在吠一样。

  这目中无人的模样给翎月香气的脸色难看,她站起来快步上去,一把扯过翎秋的胳膊。

  偏院内有一处池塘,初春的雪刚化,池水还凉着。

  翎月香扯着翎秋就要往池子里推。

  翎秋不曾挣扎,只是淡淡说着:“大夫说我受不得寒,也不知道我今日下去,明日妹妹想找谁替你进宫?”

  低浅的声音不疾不徐,“我一身病骨投池而去倒也舒坦,就是不知那深宫里是否比这池水暖?”

  “你威胁我?!”翎月香骤然松手,狠狠地将人推倒在地。

  翎秋月白色的长袍沾了灰,变得脏乱。可那不骄不躁,浅淡的神情却让她丝毫不显狼狈。

  翎月香最讨厌她这幅模样。

  一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无所谓的鬼样子

  凭什么她就是天上月?翎月香偏要把她踩到泥里!

  小仆人想要上前,却被老管家拉住。

  对于大小姐来说,这些事他们上去可能越帮越忙。

  翎秋撑着身子站起来,不见任何气恼的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没办法,我一无所有死生无谓,就是不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了。”翎秋忽然笑了笑。

  她对着扬起手想要打她的翎月香扫去一眼,轻飘飘的,却让翎月香高举的手无法落下。

  “明日我就要进宫,左右算是陛下的人。随意打骂陛下的人,这罪名也不知妹妹你担不担得起。”

  翎月香和二夫人可以花重金买通那些太监,让他们随手把翎秋处理掉。

  但翎秋若是毫无畏惧,拼着鱼死网破把真相都讲出来,右相也会受牵连。

  翎月香气的人都抖起来了,她万万没想到入宫这个催命符竟然成了翎秋现在保命的令牌?

  “小姐,算了。”二夫人身边的仆人赶紧上前劝阻翎月香。

  如果真出事,倒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算了什么算了?!”翎月香挥手就是一巴掌,把那仆人扇的鼻口出血。

  让她看着翎秋安然无恙的走出这偏院,她不甘心!

  可任由她如何打骂身边的仆人,翎秋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翎月香心里气恼,下手也没轻没重的,最后还是二夫人身边跟的久的一个婆子拉住了她。

  “小姐,别闹过了。”

  那婆子手里的权利不少,是二夫人最看中的手下,也是派来看着翎月香别闹出事的人。

  翎月香再嚣张跋扈,也不敢真对这婆子不满、动手。

  最终她也只能咒骂了翎秋几句,气恼的离开了。

  等她离开后,翎秋才揉了揉右手腕。之前被推倒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用手撑了一下,如今手腕刺痛难忍。

  翎秋叹了一口气,不免想到还好小郡主去了边城。

  不然被她发现,又得发好大的火。

  不仅会暗中收拾翎月香一顿,还得压着她训诫一番。

  虽然不会打骂她,但那种温存担忧才越发难忍。

  “大小姐,咱们今晚就走吧!”老管家抖着胡子,愤愤的咒骂了两句翎月香。

  一个庶女总想着爬到嫡女的头上作威作福,好大的野心!

  翎秋按了按右腕,刺痛感登时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走。”

  她也没想到这次选秀这么急,前日下的名册,明日就要进宫。

  不过没关系,今晚过后,右相府就再无嫡女。这府里的纠葛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