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枚铜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翎秋给方梓悦的。

  为了一根糖葫芦,一根被方梓悦吃到只剩下三颗红果的糖葫芦。

  “这是父亲给我买的,非常甜!可惜啊,你没有~”踩着厚雪,翎月香急不可耐的拿着糖葫芦来翎秋面前显摆。

  那时正夫人刚去了不久,翎秋还穿着一身白衣,面色苍白看起来瘦弱不堪。

  “你没娘养也没爹疼,真是个可怜虫,若你跪下来舔我的鞋,我就好心情的送一个红果。”

  还没翎秋肩膀高的小女孩却已经学会了二夫人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那套。

  翎秋不愿意理她,这个人就是越理她她越来劲。

  再加上翎秋身体不舒服,病蔫蔫的,索性合上眼假寐,全当院子里的人不存在。

  翎月香见翎秋不理她,属于小孩子的刺耳尖叫从院内传到院外的小路上。

  背着大人偷偷溜出来的小郡主正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串糖葫芦吃的脸颊边都沾上了糖渣。

  翎月香这断腿般的嚎叫吓得小郡主左手一哆嗖,还没来得及碰的糖葫芦就掉在了地上。

  小郡主抠门抠的厉害,她抓心挠肝的看着地上的糖葫芦,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没人,立马一个饿虎扑食扑到地上伸舌头要舔没沾雪的那面。

  “咳咳!”一早趴在墙头逮人的管家赶紧重咳两声。

  小郡主立马僵住了,她舌头都没收回去,跟只狗崽子似的吐着舌头僵硬的回头。

  正巧撞上管家笑眯眯的脸,小郡主登时气血上涌,连脖子带脸都红透了。

  “晩叔,我没舔到。”小郡主可怜巴巴的起身,示意管家信她。

  人嘛总觉得失去的东西最美好,小郡主现在就觉得掉的糖葫芦最甜,她试图和管家讨价还价:“就一口,真的,我就舔一口。”

  管家闻言额角跳着疼。

  他家小郡主什么身份啊,怎么能跪着舔糖葫芦?!

  “不行,绝对不行!”管家板着脸,跟小郡主说:“郡主您等等,我这就过去!”

  想吃糖葫芦他给买一束就是了,怎么能吃掉在地上的?

  小郡主见状哭丧着脸,心有不甘的低头盯着糖葫芦,寻思要不然在管家没来前舔上它一大口?!

  哼!不让她舔一小口,她这次非要舔一大口!

  叛逆的小郡主飞扑下去刚张开嘴,隔壁院里刚刚尖叫的那个声音又响了一声。

  这下好了,糖葫芦没舔到,她还一哆嗦把脸呼进雪里了。

  暴脾气的小郡主包子似的肉乎乎小脸从雪地里□□,小胖手抹一把脸,还有水珠顺着圆圆的小下巴滴呢。

  奶包子小郡主登时火了,谁还不是个孩子了啊?!

  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吃自己买的糖葫芦也不行?!到底是哪个孽畜在吓唬她!

  顶着管家着急的叫喊声,自幼习武的方梓悦胖嘟嘟的小身子却灵活的两三下翻进了相府。

  右相和遂安侯不合这事很早之前就有了,管家还不好声张,生怕惊扰了右相的人,那又是大麻烦。

  入了院子,方梓悦便看见那个孽畜正压在一个枯瘦如柴的孩子身上,手里的糖葫芦抽打在那人白色的衣服上留下黄色的斑痕,非常恶心。

  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的小郡主冲上去扯开翎月香,重重的给了她一脚。

  那一脚踢在翎月香屁股上给她踢了个狗吃屎,小郡主一手捏好自己的糖葫芦,一手扶起衣着凌乱的翎秋。

  她看着翎秋干净的衣服上落下的斑斑糖渍,这火呼呼的蹿。

  方梓悦两步上前,揪住翎月香的衣服,照着她肉多的地方就是一顿打。

  “狗东西!我让你浪费食物!”

  她糖葫芦掉地上都心疼的不行恨不得舔一口,这狗东西还敢拿干净的糖葫芦打人?!

  翎月香被打蒙了,直到身上疼起来才张嘴要嚎叫。

  方梓悦早知道她会尖叫,手疾眼快拿起翎月香的外衣就塞进了她嘴里。

  “给老子憋着!”

  狗东西,嚎一次损失一个糖葫芦,再让她嚎下去两街外卖糖葫芦的阿婆该关门了!

  小郡主一顿打给翎月香打的服服帖帖的,一丝声音也不敢出。

  方梓悦这才把人绑了扔到屋檐下,又跑去看她刚刚惊鸿一瞥的美人姐姐。

  奶包子穿着红彤彤的小老虎衣服,圆滚滚的。翎秋眼睛不好,只能看到她像糖葫芦上的红果似的,圆圆的溜了过来。

  翎秋下意识的弯了弯眉眼,她这一笑却让小小的方梓悦更着迷了。

  “姐姐,她为什么打你?”奶包子拉着翎秋的手,拂去她身上的雪询问她。

  刚刚她打翎月香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糖葫芦被她喊掉了,她又打人,所以方梓悦算是行侠仗义。

  现在她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翎秋虽然不出门,却知道这位是遂安侯府的小郡主。

  小郡主被教的好,正直善良,勇敢还很可爱。

  在相府里生活的久了,下意识保护自己的翎秋说了前因后果,有些夸大其词。

  只是等小郡主心疼她,依依不舍的将自己最爱的糖葫芦交给她时,翎秋才恍然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她…刚刚似乎下意识的利用了方梓悦的善良,想将她绑住成为自己的靠山。

  而这一绑便是大半辈子。

  后来翎秋一心想让方梓悦知道自己不单纯,不良善,甚至算是心机深重,可方梓悦不在乎。

  话说方梓悦身边有个经商的哥哥,她又能单纯到哪去?

  她那三位哥哥恨不得告诉她天下男人都是有心机的,让她学各种攻心计,让他们这可爱的小妹知道打她主意的男人都是想拱白菜的猪。

  但他们没想到物极必反,方梓悦是没被拱,但他们可爱的妹妹却拱了别人家的黑心白菜。

  奶包子知道对方没有她说的那么惨,因为她身上没有伤口,看起来虽然“枯瘦如柴”,但并不是陈珂入骨的那种。

  不过这不妨碍小郡主喜欢这个美人姐姐,方梓悦不是贪婪美色的人,她欣赏美人的面容但更喜欢一颗温良的心。

  这个美人姐姐有,只是藏的深。红彤彤的奶包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直觉,她咬咬牙把自己的糖葫芦递给翎秋。

  精致可爱的眉眼皱成了一团,哼哼唧唧道:“你别伤心,你爹爹不给你买的东西我给你买。给,这是糖葫芦,我的送给你。”

  不平之事都送到她面前了,小郡主不可能不管。

  但翎秋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对旁人也是如此吗?”

  有人心仁,爱众人,待众生平等。若这小团子是这种人,那翎秋是招惹不起的。

  但还好,方梓悦不是。

  奶包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之话本里有一见钟情一说。

  所以毛还没长齐的小郡主单方面的决定,她要保护这个美人姐姐。

  “以后我会每天来看你的,你……你…”小郡主被趴在墙头的管家喊得急了,不得不离开,但她还是不舍道:“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翎秋不曾起过波澜的心湖突然被丢进去一颗红果,甜甜的,也酸酸的。

  算来,除了母亲外,还不曾有人问过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

  成叔他们也只会说:“小姐您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可是这荒院里什么也没有,她该吃什么呢?

  是梅枝上苦涩的花瓣还是地上刺骨的雪?

  为了不死,她只能机关算尽,一个孩子却已经有了和二夫人相互制约的心计。

  她暗中联络母亲的旧识在江南置办了产业,她奇特的点子和强硬的手腕让在外的产业发展的很好。

  糖葫芦虽不便宜,但她还买得起。

  只是这奶团子软乎乎的,却让她突然出声。

  她模糊的看到糖葫芦上面有三个红果,于是便摸出了三枚铜钱。

  她清楚的知道江南货物的价格,却不知道门外两条街就能买到的糖葫芦的价钱。

  她只能对着红果数给了奶团子三枚钱币,小郡主当然不要了。

  两人推脱着,老管家也眼看着着急,奶团子最后想仗着自己灵活蹿出去直接走。

  但方梓悦突然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福运钱,是好运铜钱,可以召来好运的。”

  小郡主在有些事情格外的单纯,她一脚还踩在梅树上,虎头虎脑的帽子跟着她转头也晃了晃。

  可可爱爱的奶团子瞪着大眼睛问:“真的?”

  她疑惑道:“你可不要骗我噢,骗人可是要被打屁股的。”

  趴在墙上的管家惨不忍睹的扶额,他家这小郡主怎么什么话都说啊。

  虽然他家郡主因为调皮捣蛋经常被夫人按那打屁股,但这种丢人的事就不要告诉外人了。

  “真的,不骗你。”翎秋抿唇。

  之前说的谎她已经后悔了。

  相府都是一群假心假意的人,和他们周旋久了,她也变得虚假了。

  对着小郡主也假了起来,只是一团火突然闯进了雪中,烫的她不安,畏惧。

  如果以后小郡主发现自己是个骗子,她会不会离开,会不会后悔给她这串糖葫芦?

  那时尚且是个孩子却已然早熟的翎秋想了很多。

  也是那日夜里,翎秋提了一幅字,“静”。

  相府纷扰,人心难测,动乱中她当静下来,不能迷失自己。

  至少在那只可爱灼热的奶团子面前,她要是真正的自己。

  而这一真,便是到了如今。

  自第一次相遇后,翎秋从未在方梓悦面前说过谎话。

  那翎月香也被她用药,遗忘了方梓悦的存在。

  也是那时遂安侯府的长辈们在家中等许久也不见相府的人来找茬,大致猜出了是那位眼睛不好的嫡女做了什么,便知道她不是善茬。

  侯府的人也同方梓悦说过这事,但她不在意。

  只要是她认定的人,她就会保护对方。而那三枚铜钱也被她做成平安符一直戴在身上,直到离京前给了翎秋。

  但她还抠门的讲等自己回来还要把平安符要回来。

  还好,还好她把平安符还给了方梓悦。

  翎秋握着方梓悦的手,心悸不已。

  看着铜钱上的刀痕,她难以想象没有这个平安符该怎么办,她会失去什么。

  翎秋闭了闭眼,翻出针线,修补着那个平安符。

  她想她是好运的。

  三枚铜钱好运的换了一人真心,与她白首,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