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算方梓悦身上那三枚铜钱,翎秋那还有两枚。

  她前一天给了小郡主三枚铜钱,夜里想着翎月香那串糖葫芦上面有五枚红果,她应该也给小郡主五枚铜钱才对。

  但剩下那两枚她放在床下久而久之的忘了,等离京的时候才翻出来,也随着方梓悦送她的小礼物一起带到了边城。

  缝补好平安符,翎秋将它放在沉睡中人的枕头下,祈祷她早点醒来。

  而剩下的那两枚铜钱,她便拿了一条红绳,给方梓悦编了一条简洁大方的手绳系在了她的左腕上。

  指尖触碰着对方的肌肤,即便这人在沉睡中,手掌也是温暖滚烫的。

  每年深冬,还没等院里的红梅绽开,这人便悄悄的翻墙进来给她送热烘烘的手炉。

  在冬雪落满了窗边,清早带着一身寒气的人进屋在碳火旁烤的一身温暖,再用炙热的手掌伸进她被窝里坏心的去烫她的脖颈和脸颊。

  每当那个时候,畏寒的翎秋都会下意识的靠近方梓悦的手掌,枕着那份暖乎乎的舒适睡得酣甜。

  小郡主也每次都调侃她是一只小懒猪,怎么折腾都不醒。

  翎秋只是笑而不语。

  她知道别人若是这般玩闹,大多是用外面的雪把自己的手变得冰凉再去冰睡着的人。

  可她身体不好,小郡主自然不舍得让她受冷,所以才换了一种方式。

  翎秋思及至此两只柔软微凉的手包裹住方梓悦的手,在这夏末之时故意冰她。

  “不凉啊你?怎么还不醒来?”低低柔柔的声音像在撒娇似的。

  尽管躺在床上的人并不能听到,但翎秋还是唇边带了笑意,低头悄然的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轻飘飘的如同蝶翼拂过,什么也没惊扰。

  之后便是把脉喂药,如此过了两日。

  遂安侯曾来看过一次,见翎秋面色苍白,有些忧心道:“你也歇歇,不然悦儿醒来,你再倒下可如何是好?”

  这两姑娘,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翎秋笑着答应,遂安侯见状摇摇头。

  得,这又是一个嘴上答应的利落,背地里该怎样还怎样的。

  遂安侯瞪了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已无大碍的女儿一眼,气道:“翎秋你以后少听这兔崽子的鬼话,别让她带坏了你!”

  瞧瞧,早先这翎秋多乖巧的一姑娘。聪慧学识,手腕强硬,做事有分寸。

  再看看现在,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痴情人了,一门心思守在别人身上,自己的身体一丝一毫都不珍惜。

  “侯爷,我真没事。”翎秋抬了抬手中的药碗说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清楚自己的状况。”

  “是药三分毒,既然多休息一会儿就能歇过来的事,为什么要吃药强撑着?”

  遂安侯真想撬开这傻孩子的脑瓜壳,看看里面是不是换成了他家那只兔崽子的脑子。

  怎么不知道珍惜自己呢?

  “侯爷您想错了,我这是治疗眼伤的药,药有些副作用,但无大碍。”翎秋摇摇头。

  她没有硬撑。

  自从方梓悦三番两次的重伤后她便老实了,以前她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好的,总是啥折腾。

  每每方梓悦都会教训到她泪水盈了眼眶才罢手,以往她折腾的厉害,大有勾着方梓悦心疼她的意思在。

  但如今不同了,方梓悦重伤后她才明白,看着心上人受伤,不珍惜自己是多难过和愤懑的事。

  “我欺瞒你一次,你却连本来利的讨回来两次。”

  夜深人静的时候,翎秋也心有不甘的趴在方梓悦耳边喃喃自语。

  她在柳县诈死让方梓悦悲急一次,这小郡主却连失忆带雪耶部重伤在她身上讨了个够本。

  两人是两心相交,又不是彼此相恨,着实没必要拿这种糟心事来攀比。

  为此翎秋努力的调理自己的身子,一直拖着慢慢医治的眼睛也经她翻找医书,提前了治愈的时间。

  往常江南富贵的家业都用来养仆人,给小郡主买她喜欢的东西匿名送过去。

  这十几年来,也总算将钱财花在了她自己身上一次。

  许多失传的医书都是成叔那边花重金找各路人马寻来的。

  说她妙手回春,并不是夸大其词,她确有实力。

  而床上躺着的那个,并不是余毒未清醒不过来,而是翎秋不想让她醒的太早。

  有些事情,她得和遂安侯商议下。

  “天家无多情,大晟已是盛世之相。侯爷,这侯府未来我本不该多问,但我心系郡主,有些事恕我多嘴。”

  如今这世道,谁都能看得出来龙椅上那位的心思。

  前头刚斩了亲儿子,株了右相九族,朝中重臣一下子去了一半,空位全由今上春闺亲自提拔的人补上。

  如今天下两势,皇权、兵权。皇权在京,兵权在侯府上。

  这怎能不让皇帝忌惮?

  虽知遂安侯忠心耿耿,但怀璧其罪,万一遂安侯举旗,那是无人能挡的存在。

  翎秋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鸿门宴就得宴请到侯府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亲兄弟都不能分权,更何况只是跟着他打天下的一个将军而已?

  翎秋不想有朝一日听到侯府诛灭,女眷充官妓,仆从为奴,血亲刑死的消息。

  遂安侯不是愚笨的人,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女儿,再瞧着翎秋严肃的面容自然猜到她想做什么。

  经此一事老了几岁的遂安侯叹了口气。

  “都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盛世,已经不需要遂安侯了……”

  “雪耶部投诚,副都统方梓悦收复其部有功。然方副都统回边城途中被它部暗算,中毒颇深,久医不愈,于今晚毒发身亡。”

  这空荡的军帐中,遂安侯的声音难得苍老了些,“本侯一把年纪了,丧了女儿,侯府后继无人,本侯悲痛成疾,无力带兵。”

  这虎符,也是时候交上去了。

  翎秋目露不忍,不禁别开目光,垂眸看着沉睡中的人。她握住方梓悦的手,好似在汲取力量。

  实则这个说法骗不了宫里那位,只是是真是假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那块“催命符”。

  交上去便是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留手里便是将来反叛谋逆的证据。

  天家管你扯的什么谎,只要权利握在手里,他又何故去注意一个普通百姓?

  “侯爷,抱歉。”翎秋低声道歉。

  这事本不该由她一个晚辈提起,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来说,着实太残忍了些。

  倒是遂安侯看的开。

  他夫人早些年就曾提点过他,“天家无情,功高盖主,你需想好后路。”

  乱世你是英雄,盛世里你得当狗熊,龙盘虎卧,哪个出头都得死。

  这么多年,一到空闲的时间,遂安侯就会细想后路。

  他早有退心,否则也不会任由三个儿子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压着他们习武为将。

  至于他这个女儿,虽爱舞刀弄枪,但若不是一心想在翎秋面前表现,她怕也不稀罕将军的位置。

  随她三哥入江湖门派,当个门主不也自在?

  “不必道歉,本侯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遂安侯目光柔和,看女儿似的看着翎秋道:“你们这些小辈只管待在我们身后,这风雨,本侯还能抗许多年。”

  翎秋闻言心里发暖,不禁笑了起来,温声道:“多谢侯爷。”

  “哎?”遂安侯听后佯装不悦。

  他虎着脸道:“悦儿管你叫夫人,你可没否认,那怎么还叫我侯爷?”

  翎秋被他问的面上一红,那称呼卡在喉咙里羞于出口。

  从未体会过父亲的爱护,她也很少说出这两个字,即便对着右相说了,也是失望和平静。

  但对遂安侯不一样,明明翎秋不是他的女儿,但他却视如己出。

  有道是爱屋及乌,既然是她女儿喜欢的姑娘,那遂安侯就也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了。

  但眼看着遂安侯一眼一眼的瞧着,翎秋也不忍拂了遂安侯的心意,便磕磕绊绊的说道:“是,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的遂安侯通体舒畅。

  瞧瞧这孩子多端静聪慧,哪跟那床上睡得跟头猪崽子似的女儿,一天天的就知道气她!

  “好!哈哈哈,那翎秋你喝了药也歇着吧,不用老守着她。”

  眼瞧着方梓悦睡梦中动了动手指,握住了翎秋的手腕,遂安侯脸都黑了。

  混账东西,还没把人姑娘娶到手呢,就动手动脚的占人家便宜!

  哼!

  翎秋看着遂安侯单方面“看不惯”方梓悦,简直哭笑不得。

  这是亲爹,方梓悦的脾气就随了他,小孩子似的,没来由的就和她父亲犟嘴。

  “父亲,您看凌云这次立了大功,本来好好的将军位也让咱们一手拿了下去,都没和她商量。您就别生气了,她这余毒还没清干净,沉睡很正常。”

  翎秋想方设法的给方梓悦找借口。

  遂安侯就知道翎秋一门心思向着自家女儿,心里高兴,却还教训道:“叫什么父亲,听着怪外生的。和悦儿一样叫我爹爹就好。”

  他和他夫人做梦都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儿,谁知道头前生了三个儿子,他夫人气的非要再生一个。

  生是生了,可惜生出个泼猴来,上蹿下跳,不仅不是小棉袄,还是个漏风的大氅。

  给方夫人头疼的不行。

  一早知道方梓悦和翎秋互相有意,两位长辈就盼着自家女儿把人娶回来。可左等右等,不仅没等到把人娶到家,这熊孩子还把自己整失忆了。

  遂安侯这恨铁不成钢啊,还好这姑娘自己送上门了。

  这回好了,有了翎秋这个外嫁来的小棉袄,谁还要那小兔崽子。

  就送给翎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