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边城多雨,翎秋取药材回来淋了个半湿,但她怀中的药却没被雨淋到一点。

  翎秋捣碎药,余光模糊的瞥见床上的人还一动不动,心道这人真能睡。

  她给方梓悦用的助眠药已经停了两三日了,但也不知这人之前有多久没好好休息,导致这一觉睡得没了时候。

  实际上侧卧在床上的某只正仗着自己夫人眼睛看不清,就肆无忌惮的托着腮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翎秋。

  比起在相府的时候,翎秋瘦了不少。

  想来她去心心念念的江南那阵子应该是丰润了些才对,不过现下看来却是又枯瘦下去了。

  方梓悦悄然叹气,心疼的想还是自己让她担心了。

  她失忆后自欺欺人的想她有一位夫人是边城的行脚大夫,没想到翎秋真的来了边城,还默默的陪她演着那个谎。

  “呼~”吹了吹碗上的浮沫,翎秋试探着药的温度。

  每次煎药的时候这营帐中都是苦涩难闻的,也好在床上那人没醒,不然又该皱眉吐舌,受不了这个味道了。

  端起温度正好的苦药,翎秋低头仔细看着路。这营帐里昨日送进来不少药,她还没来得及整理,若是不注意很可能会摔倒。

  但对于一个眼睛不太好的人来说,即便再小心,她还是误踩到了桌边的药罐盖,一个踉跄向旁边倒去。

  倒下去的时候,翎秋下意识的护着药碗,生怕那些药洒了。

  但如水一般的药怎么可能护得住,那黑糊糊的药汤洒了她满手满衣袖。

  床上侧躺着的方梓悦本就打算过去帮翎秋端碗,这下更是一惊,鞋都没来得及穿,两步上去揽住坠落的人。

  那腰纤细的她都不敢用力抱紧,生怕给她勒出伤痕。

  “小心点呐,笨蛋。”方梓悦的话音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你醒了?”翎秋恍然抬头,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方梓悦闻言轻笑了一声,她扶起翎秋,帮她褪下濡湿的外衣。

  又顺手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调侃道:“我再不起来,你怕是要把自己折腾的浑身是伤了。”

  那敲在额头上的一下虽不痛,但羞耻感极强。

  翎秋禁不住红了脸颊,捂着额头抿唇,低声道:“没大没小的。”

  她大了方梓悦好几岁,这人…真是的,惯爱磋磨她。

  “好好好,我亲爱的翎姐姐,所以你该过来换衣服了。”

  方梓悦摇摇头,她手里拎着浅蓝色的外衣,等着给翎秋换。

  这外面下雨呢,寒气颇重,她可不想翎秋再受寒生病。

  翎秋闻言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就是她没大没小的,现在语重心长的样子好像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通往床边这一路上的杂乱东西都被方梓悦顺手拿开了,翎秋走的很放心。

  这么说起来,好像只要小郡主在她身边,她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看不到会摔倒。

  每次她都会为自己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通道,甚至有时遇到坎坷不平的地方还会主动握住她的手,有时是占便宜的搂住她的腰。

  但不论如何,她总是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你还好意思教训我?”

  想来想去,翎秋总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她干脆摸索着方梓悦的脸庞,想要敲打她。

  方梓悦也很配合,甚至主动将柔软的脸颊送到她的手里方便她捏。

  她总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翎秋心软。果然,察觉到方梓悦讨好似的动作,翎秋这心里瞬间软成了一团。

  她最后也只是象征性的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那力度和抚摸也差不多。

  轻轻的,痒痒的,像羽毛拂过,一路痒到了心坎里。

  翎秋的手上还有药汁,那是方梓悦最不愿意碰,也最不愿意闻的苦涩东西。

  但她还是拿起一旁的锦帕,仔仔细细的给翎秋擦拭着。

  那股遮不住的苦涩味直冲她的脑门,憋气都没用,方梓悦忍耐的呲牙。

  她真佩服她夫人,这苦药这么难闻她也能和它们终日相处。

  不过在给翎秋换上淡蓝色的外衣后,方梓悦不禁满目惊艳的咂了咂嘴。

  在相府,翎秋一贯是月白色的长衣,因为有气翎月香的成分在,所以方梓悦几乎不曾在她身上看见其他的色彩。

  顶多就是这一年四季的百花,还有铺子里那些金钗银簪和各色的翡翠玉镯,这些都是方梓悦在翎秋身上点缀的色彩。

  不得不说这也满足了方梓悦的占有欲,她夫人身上的漂亮颜色都出自她手,想想就有成就感。

  但现在离了相府,翎秋也爱给自己换一些漂亮的衣裳,各种颜色在她身上都能温柔的贴服下来,泛着一种润润的感觉。

  方梓悦不会觉得难受,觉得自己的特权被夺走了。相反,女为悦己者容,翎秋穿的越美,她便越开心。

  本就是美美的人儿,何必为了一些旁支琐事去扮俗?

  借着给翎秋穿外衣的机会,方梓悦带着老茧的手掌一寸寸的丈量过翎秋的腰肢,腿部,甚至连手腕都没放过。

  越量方梓悦这唇角下压的越厉害,到最后她这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是,她就去了一趟雪耶部,她前几年给她家夫人喂出来的肉肉呢?

  肉肉去哪了?!

  怎么又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方梓悦干脆把人禁锢在怀里,带着她往床上一坐,翎秋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人磨牙的声音。

  “说,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反了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不是,我有好好照顾自己。”一向温柔顺服的人儿突然挣扎了起来。

  她太知道身后这人了,青天白日也能不要脸皮做一些过分的事。

  这里是军营,可不是她胡闹的地方。

  感受到怀里人的挣扎,方梓悦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慌了?”

  可她还是握着翎秋的两只手,安抚性的揉了揉。

  她知道这人脸皮薄,也不愿意真把人逗狠了。

  有句话讲了,除了在床上,谁愿意看自家夫人哭?

  那金豆豆掉一颗砸的她心口生疼。

  “真的?”翎秋偏了偏头,带着些许不信。

  却不想两人离的太近,她柔软粉白的耳垂就这么触碰到了方梓悦的唇上。

  一股灼热的滚烫感从翎秋的耳朵涌起,直烧的全身发烫。

  方梓悦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坏心的不饶人道:“夫人,这可是你先动的。”

  她可没动啊。

  耳边低磁悦耳的声音听的翎秋身子发酥,她紧咬着唇,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温温和和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羞成了一团,缩在方梓悦好怀里什么都不愿意讲。

  方梓悦也乐得抱着自家夫人,享受着得来不易的恬静温暖。

  但天公不作美,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刚和诸位将领说完自己要卸甲归田的遂安侯正好顺路来看他家那只猪崽子。

  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他家那个不争气的兔崽子对着翎秋那姑娘上下其手,翎秋那姑娘一向温柔没脾气,可方便了这兔崽子。

  “青天白日!白日宣……一咳!”

  遂安侯这大嗓门最后一个字差点吼出来,幸好他记得这是军营,堪堪收回话音,给自己呛了个咳嗽不止。

  方梓悦一脸懵的被翎秋推开,又一脸茫然的看她老爹涨红了脸颤抖着手指指指点点,若不是老爷子那大嗓门,她真怕她爹再憋过去。

  “翎秋你过来。”遂安侯锤了锤胸口,缓过一口气,满脸怒气的四处找家具。

  “我今天非打死这个混账东西不可!”

  放在门边的扫把被遂安侯劈头盖脸扔了过来,方梓悦抱头鼠窜,一边狼狈的躲一边愤懑的叫嚷着:“爹,我怎么了,你就打我?!”

  小时候打屁股也就算了,怎么大了还抄家伙呢?

  “你怎么了?”遂安侯气的又是一个木墩子扔了过去,反正也打不到,木墩子摔坏了他也不心疼。

  “你这混账东西还没八抬大轿的娶人姑娘回家的,就想着占便宜了!”

  “这天下哪那么多账让你赊?!”

  这兔崽子,打小教她的仁义礼智信都教狗肚子里去了!

  眼看着遂安侯越打越来劲,翎秋不顾危险的插身在两人中间,飞来的瓷碗堪堪擦过翎秋的脸颊旁摔在营帐一角。

  她虽看不清,但还是感到一阵疾风从旁边划过。

  翎秋这一插进来可给一老一小吓坏了,方梓悦也不躲了,过去抱着翎秋急道:“怎么样?没碰到吧?你说你怎么过来了,我爹又打不到我,你看不到过来受伤了怎么办?!”

  遂安侯也着急,但一听自家那崽子还怪起翎秋来了,登时不愿意了。

  “要不是为了你,她能过来?”

  这姑娘明知自己行动不便,看不清躲闪不开还贸然近身,不就是担心她?

  遂安侯也出言安抚着翎秋,“翎秋你别担心,这兔崽子在府里挨打挨惯了,猴子似的,那些东西打不到她。”

  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就是遂安侯和方夫人。

  方梓悦哪一次不是把遂安侯气的要打她,可哪次打到了?

  没有,遂安侯心疼自家孩子,也只是场面看着吓人罢了。

  翎秋闻言松了口气,她从未见过这场景,却是心里着急,脑子一热就冲上来了。

  冷静之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

  遂安侯不似右相,他是真的疼爱的自己的儿女,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爹,您误会了,我刚刚只是有些头晕,凌云帮我按了按额头。”翎秋下意识的替方梓悦说好话。

  遂安侯哼了一声,他还能不知道这姑娘是在给自家的兔崽子开脱?

  按额头能按到腰眼儿上?啧啧,他可真长见识了。

  “算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掺和,我是来说假死一事的。”

  翎秋闻言从方梓悦怀里出来,也正了脸色。

  “都看我干嘛?”

  方梓悦见两人面色凝重的盯着自己,只摆了摆手说道:“假死就假死呗,我又不在意这个将军位。”

  “你知道?”

  翎秋闻言一愣,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怎知是让你假死?”

  “不让我假死让谁去?”方梓悦笑了笑。

  她平时不爱勾心斗角,不参与权谋之争却不代表她不懂。

  朝臣皆知今上要收权,那侯府这块虎符迟早得交上去。

  可遂安侯功名在身,若是直接要,怕会让天下百姓议论纷纷,打抱不平。

  所以这虎符得由遂安侯亲自交上去,还得找个好借□□上去。

  若侯府真想远离是非,方梓悦便不能留在朝中。

  虎父无犬子,前有遂安侯三拒北狄,收复边外七关,大破平虏,推明主上位,得虎符在手。

  那谁又能保证西出岑山,边外三十二族会一直安安分分?

  若是那时再杀出一个凌云将,平蕃破敌,降狼首,诛虎将。

  这虎符啊……怕是兜兜转转,又要落在侯府了。

  所以凌云将必须消失。

  盛世之下,已然不需要一位功高盖主的猛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