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权阉之女>第77章

  皇上突然恼火, 一干臣工均是不明所以, 却也不敢问,一个个屏声静气垂手肃立,好似木雕泥塑。

  一时间大殿内静得像座无人的荒庙,只闻窗外风过树叶的沙沙声。

  冯次辅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地盯着地上的案宗,想捡又不敢捡,更没勇气为自己分辩一二。【公/众/号:xnttaa】

  永隆帝曾私下交代过他, 重审寿王案, 只给无辜受牵连的臣子平反即可,旁的不用多管。

  但同时, 江安郡王也找了他, 请他据实复查, 不可再混淆黑白。

  他终究违背了圣意。

  这个抉择是对是错,如今冯次辅也说不清楚, 他在赌,赌江安郡王的魄力有多大。

  唯有朱缇面色尚可,紧张思索片刻后, 蹑手蹑脚上前捡起案宗, 象征性地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 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朱缇道:“难怪皇上气恼, 寿王也当真是没脑子。一听说有人逼宫,他既不找内阁商议,也不寻五军都督府,就凭小内侍的一面之词, 竟带兵闯入禁宫,任凭谁看都以为他是谋反。”

  永隆帝仍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朱缇略一停顿,小心试探道:“依老奴拙见,此案尚存疑点,不若发回重审?”

  永隆帝颜色稍霁,微微颔首,却是瞧着下面一众臣工,像是等着他们的表态。

  大臣们是面面相觑,暗道好个谄媚小人,一看风头不对你立马改口啊!当初结案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尚存疑点?

  有心思剔透的臣子已然猜到,皇上不喜寿王,根本不想给他翻案!

  便有几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然也有耿直的大臣谏言:“此案耗费大半朝廷之力,各部协同审理了一个多月,张昌业已承认假传圣旨令寿王带兵救驾,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并无任何疑点,寿王谋反案确是一桩冤案,皇上理应为其昭雪。”

  永隆帝一听,本来好转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随即微睨朱缇一眼,示意他弹压几句。

  可是一向机警的朱缇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呆然飘忽,竟没看到永隆帝的眼神。

  殿内的气氛显得枯燥和尴尬起来。

  有个小内侍顺着墙角,战战兢兢进来,小声和朱缇禀报了,便垂手侧立一旁听吩咐。

  朱缇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后几不可察一笑,回身凑到永隆帝跟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见。

  “江安郡王、宗人府宗令、礼部尚书,还有几位留京的老王爷,递牌子进宫请见皇上,人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个时候来,说不是给寿王鸣冤都没人信!

  永隆帝眼前金星乱窜,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鼓胀得几欲爆开,不由用力摁住,恨恨道:“朕身子乏了,今儿谁也不见,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罢。”

  说完,不等朝臣们跪安,他已拂袖而去,徒留众位臣工僵立原地。

  朱缇也赶忙跟着走了,但离开时,“不经意”蹭了下都察院左大人的袖子。

  左大人安然自若地走出大殿,扑通,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前。

  他这一跪,方才谏言的两个大臣马上随之跪下,然后,冯次辅也跪了。

  本来要走的几人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咬咬牙,跪吧。

  很快这边的情形就传到了永隆帝的耳朵里。

  永隆帝额上青筋霍霍地跳,仍是强撑着不理会,吩咐朱缇:“调锦衣卫过来震慑,若还不走,就给朕拖到午门廷杖!”

  朱缇领旨下去,半个时辰后回来,无奈道:“皇上,江安郡王等人也在宫门外跪下了,也要打他们吗?”

  永隆帝脸色涨红,随即铁青,渐渐又白了嘴唇,颓然向后一靠,“一个个都来逼朕,到底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

  他喃喃道:“除太子,所有皇子必须就藩,这是祖制!先皇却为寿王改了……他有威望,有兵权,几次犯上不敬,朕无法,只能一笑了之。现在叫朕给他平反,叫朕说自己错了,荒谬,朕就不信他没有谋反的念头!”

  对永隆帝的心结,朱缇也有几分了然,于是等他心情稍稍平静了,才慢慢道:

  “文官只知道文死谏,遇到些微瑕疵就恨不能撞死、跪死,好成全他自身的名节。那些宗亲们呢,应是兔死狐悲,害怕有一天会莫名其妙扣上谋反的罪名,所以他们才联起手来这一出。”

  朱缇打了个顿儿,看永隆帝面有所思,因笑道:“张昌构陷在先,寿王言行也有失慎重,皇上何错之有?”

  “倒不必恢复寿王身后殊荣,朝臣一方要清誉,宗亲一方要定心丸,都是虚幻的东西,皇上给他们就是。总比君臣大动干戈的好,省得别人以为皇上心虚。”

  永隆帝思量再三,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揉着额角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朱缇躬身退了几步,却抬头又问:“皇上,废后闵氏与寿王并无私情,谋反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是否也一并宣告天下,将牌位请入太庙?”

  永隆帝腮边的肌肉抽搐两下,霎时口鼻都有些歪,目中闪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半天才道:“容后再议。”

  今日三番两次拂逆圣意,虽心有不甘,朱缇却知不能再多说了,遂遵命退出。

  日影西斜,满地金色灿烂,朱漆铜钉宫门上的衔环铺首耀然生光,映得朱闵青身上的大红曳撒出奇的好看。

  他居高临下盯着朱怀瑾,目光无悲无喜,不带一丝情感,“你会失去圣心。”

  朱怀瑾跪在宫门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微笑,“错就是错了,寻常人都要知错就改,天子更不能凭个人喜怒行事。”

  朱闵青扯扯嘴角,“有朝臣和宗室的支持,看来你信心十足,笃定万无一失了。”

  朱怀瑾一笑,却道:“我不只想给寿王和无辜的臣子翻案,还有闵皇后,我也会尽力说服皇上,还她一个清白。”

  这下朱闵青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惊讶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问道:“为什么?”

  朱怀瑾坦然迎着他质疑的目光,嘴角轻勾,笑道:“反正不是为了你。”

  朱闵青立即猜到此话含义,嘴角微微下吊,只冷笑着不说话。

  宫门出来一个小内侍,传皇上口谕,请朱怀瑾等人进宫面圣。

  朱怀瑾撩袍站起,从朱闵青身旁经过时,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公平争一争,看谁更适合那个位子。”

  太阳遥遥西沉,粉红花瓣似的晚霞一朵朵延伸开来,染红了半边天空,将禁宫笼罩在无与伦比的华彩之下。

  朱闵青微眯双目,望着朱怀瑾远去的背影,神色莫辨。

  但是永隆帝有自己的倔强在,任凭朝臣宗亲轮番上阵,还有朱缇在旁敲边鼓,可半个月下来,他答应给含冤臣子平冤,恢复寿王王爵,仅此而已。

  没有给冤死的臣子及其家眷任何补偿,没有重新给寿王修陵,也没有把其他宗室子弟过继给寿王承嗣。

  至于闵皇后,他一字不提。

  哪怕有诸多人为其说情,哪怕谁都知道闵皇后是冤枉的,永隆帝还是三缄其口,就装听不懂。

  眼见到了暮春初夏的时节,事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朱闵青不免日渐焦躁。

  熏风拂过,地上树影摇曳不定,他独自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拎着壶酒,一腿微蜷,一腿伸展,怔怔望着澄净的碧空。

  表情中带着迷惘,和几许深深的哀伤。

  秦桑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下,生疼生疼的,几欲坠下泪来。

  她揉揉眼睛,将泪意按下去,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没出声安慰,就是默默地陪着他。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寻求解释,“我想不通,皇上就那么厌恶母后?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却还让她背着污名,为什么呢?明明是结发夫妻……”

  秦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懂帝后的感情,也给不出答案。

  “督主夫妇,崔应节的父母,盛御史两口子,夫妻感情都挺好。甚至宗闵氏都有宗长令疼爱,可我的母后,怎么就没人疼,没人爱呢?那些大臣们可都说她是贤后!”

  朱闵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仰头灌下半壶酒,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阿桑,我的母后,还有我,是不是永远只能处于阴暗的地下,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不会的,只要弄清皇上的真实想法,总能想出法子。”秦桑道,“爹爹前儿个捎信,让你稍安勿躁,你且听他的就是了。”

  “皇上头疾愈发严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假如哪天突然死了,那我就再也没机会替母后伸冤。”

  “别急,都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须得更加谨慎,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秦桑道,“就算最终什么也没有,可我还在,总归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朱闵青笑了,目中弥漫起无边的温情,驱散了方才的失意。

  他一低头,便啜住她的唇。

  微凉,带着酒香,混合着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花香,是心醉的味道。

  他的唇离开时,秦桑的脸颊已是酒醉般的绯红。

  朱闵青不错眼地看着她笑:“等过了冬月,你一除服咱们就可定下亲事,年前我就恨不得成亲,到时我定要用太子妃的规格迎娶你。”

  “哪能那么快,我爹嘴上不说,可他才舍不得我匆匆出嫁,毕竟为人父的心……”

  秦桑说着,脸上的笑凝固了,忽然眼睛一亮,急急道:“既然皇上知道先皇后是清白的,那定明白皇后之子就是他的亲骨肉,若他还有舐犊之情……”

  朱闵青琢磨了片刻,冷然道:“也许会认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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