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权阉之女>第82章

  周围很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凝神听着皇上如何作答。

  朱缇希望恢复朱闵青的身份,朝臣们希望借机给朱缇扣上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彻底毁掉永隆帝对他的信任。

  不管两方人最终目的是什么,但他们此刻的目标是相同的。

  永隆帝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干瘪涩滞的叹息,微阖双目无力地往后一靠, 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却是没人动弹。

  永隆帝瞪圆了眼睛,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你们……胆敢抗旨?”

  朱怀瑾叩首道:“皇室血脉不容忽视, 请皇上下旨详查朱闵青的身份。”

  随之一片附和。

  永隆帝颤抖着发白的嘴唇, 下意识唤朱缇拿人。

  可朱缇也跪在下头, 哭丧着脸道:“求皇上还老奴一个清白。”

  竟没有一个人替他发声!

  御前跪了一地的人,唯独有永隆帝孤零零坐在龙椅上, 无上的尊贵,也无比的孤独。

  胸口好似被重锤击了一下,永隆帝身子一偏几乎瘫倒在椅中。

  以前好歹身边还站着个朱缇, 他一个眼神过去, 朱缇自会帮他把所有的事情办好。

  但内宦与外臣立场一致时, 永隆帝发现, 他这个皇帝好像没那么大的威慑力了,竟然无法弹压群臣。

  他气得手直哆嗦,大怒:“你们,竟敢逼迫朕!都是乱臣贼子!”

  底气却不足, 很有点外强中干的味道。

  冯次辅深吸口气,诚恳劝说道:“皇上,决不能稀里糊涂盖过去,此事不解决,留给后世的就是个烂摊子,皇上,您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差点就明说,您在位时不给大家伙个清清楚楚的交代,等新君继位,若有人用皇子的名头起事,天下会大乱!您老的不作为,就会断送祖宗的基业。

  永隆帝不傻,当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查不查?

  假的还好说,各打五十大板就过去了,如果是真的,他要把万里江山交给闵氏的儿子?

  永隆帝只觉额上青筋霍霍地跳,头要裂开似地疼,恍惚中,似乎看到闵氏就站在殿门口,头戴九龙四凤冠,身披深青色翟衣,雍容华贵,目下无尘。

  投过来的目光既不屑,又带着得意的炫耀。

  她在说:看,最终还是我胜你一筹!

  一阵气血翻腾,永隆帝咽喉里又腥又甜,竟生生沤出口血来。

  “皇上!”朱缇膝行上前,扶住颤颤巍巍的永隆帝,泣声哭道,“龙体要紧,您可千万要撑住,不然……把朱闵青从辽东叫回来问问?”

  朱怀瑾也附和道:“皇上,督军一职本就可有可无,是应该把他召回京城协理查证。”

  永隆帝缓缓摇头,声气虚弱道:“不、不行,不能扰乱军心,辽东正在打仗,需要的是稳定!此事,等辽东战事结束再议。”

  冯次辅大惊,现在不把朱缇扯下台,等朱闵青回来俩人互为依靠,那就更动不了他们啦!

  他还想再争取争取,但朱缇截断话头,抹着眼泪哽咽道:“冯大人,皇上都说了容后再议,难道你们非要把皇上活活逼驾崩,好让江安郡王灵前继位吗?”

  一言既出,冯次辅是心惊肉跳,再不敢多言。

  朱怀瑾暗叹一声,跪安退下。

  片刻的功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永隆帝和朱缇两人,谁也没说话,静得就像座荒芜的古庙。

  朱缇一直跪在地上。

  永隆帝目光复杂地瞥他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却是什么也没说。

  终究,他没有发落朱缇,但把调度粮草的差事转交给内阁。

  此后辽东再来要银子的奏折,无一例外都被扣下,然而朱缇早就把银子给得够够的,内阁根本辖制不住卫宁远。

  而朱闵青乃是当今嫡长子的消息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豆蔻看自家小姐的眼神都不对了,“少爷是太子爷,您就是太子妃,以后……皇后娘娘!”

  秦桑扶额叹道:“快别胡说八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真是机灵有余,稳重不足,看看人家月桂,从始至终都没有面如止水,哪像你,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说话间,月桂同手同脚走进来,木讷道:“小姐,崔小姐来了。”

  秦桑忙道请进来。

  月桂随即顺拐着又走了,豆蔻不禁一乐,“小姐白夸她了,还不如我呢!”

  秦桑也是笑着摇头。

  崔娆几乎是一路飘着进门的,坐下就问:“传闻是真的?”

  秦桑挑眉一笑,“你觉得呢?”

  “外面都炸锅了!各个衙门的人疯魔似地到处打探消息,我家的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听说盛大人连都察院都不敢去,在家装病不说,还在大门口挂上‘谢绝访客’的牌子。”

  秦桑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好我家的门槛高,他们不敢来。”

  说着,凑到崔娆跟前轻声道:“现在你还担心卫家公子慢待你?我说替你撑腰,就必定会做到,你心里记得就行,别说出去。”

  崔娆脸颊微红,继而眼圈也红了,握着秦桑的手说:“我晓得……京城也有不好的传言,说朱大哥德行操守不好之类的。不过我爹说,没有不立嫡子立侄子的道理,维护正统才是立国之本。”

  起风了,窗外竹林沙沙地响。

  秦桑若有所思地看着摇曳不定的竹影,良久方说:“君子若竹,清华其外,淡泊其中,在权势的浸渍下,君子恐怕不好当啊……”

  随着越来越寂寥的蝉声,京城溽热难耐的盛夏悄然消逝,转眼到了盂兰盆节,夜风也带着凉意了。

  河岸边依旧是热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无数盏河灯点亮了长河,宛如一条充满星光的银带子,与暗夜中的银河交相辉映,也不知是天上的星星坠入人间,还是人间的灯光映亮了天上的星星。

  秦桑放了两盏河灯,看着他们越飘越远,直到汇入万千灯光中,才幽幽叹口气,“走吧。”

  豆蔻低声道:“小姐,对岸有人一直往您这边看,要不要打发两个侍卫过去查查?”

  秦桑微怔,只见对岸栈桥负手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但看那身影,似是朱怀瑾。

  他觉察到秦桑打量的目光,招手唤过一叶小舟,悠悠荡荡飘至秦桑面前。

  一个立在岸边,一个立在船头。

  朱怀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从前说的话仍作数。”

  秦桑讶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

  朱怀瑾又是一声叹息,直言道:“我会保下朱总管,也不会对朱闵青赶尽杀绝,更不会勉强你。”

  秦桑愣了片刻,随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就这么笃定?”

  “你大约还不知道,辽东大捷,不日就要班师回京,就算朱闵青想拥兵自重,可他没有理由留在辽东。而且卫宁远也必须回京接受天子嘉表,他们不可能带着兵回京!”

  秦桑拿眼瞪他,努着嘴不说话。

  朱怀瑾不由一笑,继续平心静气说:“你们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认下朱闵青,凭借嫡子的身份继承大统。可那又如何?绝大多数朝臣不会支持立他为储君。”

  秦桑沉思片刻,苦笑道:“有理,毕竟和我爹我哥对立的朝臣是大多数。”

  “还有一点,朱闵青真的适合当皇帝吗?为君者,须得对百姓抱有仁慈之心,待臣下宽厚,能听得进谏言!他……性子太暴戾,只适合当君王手中的刀,不适合做君王!”

  “哪怕他如愿继位,龙椅也坐不稳当。”朱怀瑾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你心思灵敏,我说的你应该都懂,缘何偏要一条道走到黑?”

  “你根本不了解他,也错看了我和爹爹。”秦桑淡淡说了一句,接着抚膝一蹲,转身离去。

  夜风袭来,水波迭起,船儿微微地颤,满河的璀璨星光也跟着破碎了。

  朱怀瑾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黯淡又悲伤。

  盂兰盆节过后,天气就没一日晴好,几场秋雨洒落,道旁的白杨叶子已是零星飘黄。

  此时中秋渐近,家家户户忙着打月饼、做兔爷过节,而辽东也终于结束战事,朱闵青就要回京了!

  好容易盼到一个大晴天,秦桑指挥着小丫头们将衣服、被褥、帷幔等物拿出来换洗晾晒。

  因东西多,院子小,满满当当挂了一个小院。

  秦桑一面掸着朱闵青的被褥,一面和豆蔻闲聊:“也不知他走到那里了,人胖了还是瘦了。肯定瘦了,他那人穷讲究,又爱干净,行军打仗恐怕连个热水澡都难得洗,真是委屈他了。”

  豆蔻笑道:“少爷是督军又不上战场,只在后方调度,奴婢想……”

  秦桑等着下文,等来等去却听不见豆蔻的声音,因回身问道:“你想什么?”

  豆蔻不在?!

  秋风带着阳光的味道飒然而过,悬着的帐子迎风轻舞。

  不知何时,满院子的下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天青色的帐子后出现一个高瘦的人影,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轻纱,露出他含笑的脸。

  他的眼睛闪着细碎灿烂的光芒,是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满足。

  朱闵青说:“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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