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32章 宫宴八

  严辞镜被带上了屋顶,内官的宽帽中兜满了春日的暖风,耳边风声切切,但不及语方知呼吸声均匀有力。

  踩在凹凸不平的斜檐上,严辞镜站得很稳,但腰间紧锢的手臂丝毫没有松开的趋势,他伸手摸了摸盖在眼上的黑布。

  手指纤长,指节凸起,搭在黑布上,衬得那只手有如瓷玉,语方知笑:“放心吧,不会让你摔下去。”

  严辞镜的手松了,唇启,两人靠的近,语方知盯着他朱红的舌尖瞧,只听他说:“芸妃是知情人,被灭口在情理之中,但为何要留下个贴身宫女折磨至此,丢在这冷宫中让她苟活数年?”

  绿绮也是知情人,按照魏成赶尽杀绝的性子,没道理留她这么久。

  语方知丢下的火折子已经将横在院中的破门点燃,翻腾起的灰烟熏人,熏得语方知眯起眼,久久凝视安睡在一旁的绿绮,摇头:“我不知。”

  给个痛快也好过人不人鬼不鬼地被困在这里,严辞镜轻叹:“手段……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院中火势渐大,稻草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语方知想起在火中救起严辞镜时,那一双脆弱求救的眼:“所以我说,严大人心不够狠,跟着魏成恐难成事。”

  严辞镜唇抿成一线,似是对语方知的话有异议。

  语方知见他不服,嗤笑一声,用热气烘他耳珠:“是我说错了,严大人对自己倒是狠。”

  严辞镜看不见也想象得出,语方知那张调笑的脸有多气人,伸手推了他一下,结果自己没站稳。

  晃了两下又被语方知环住,那双大手正好压在他身后缠满绷带的地方,吃痛“嘶”一声。

  语方知立即将手下移,搭在他侧腰上,脸上笑意已收:“我不说了,怕了你了。”

  严辞镜仰着脸,黑布能遮眼,但遮不掉他面上的不快:“想我跟你联手就直说,犯不着拐弯。”

  语方知诧异未过片刻,看严辞镜像是看稀罕物,低声笑起来,听得严辞镜听得耳中轰鸣,手指在袖中捏着,真想把他的嘴捂起来。

  冷宫中堆满了干稻草,加上今日风大,此刻火势已经迅速蔓延至围墙上,浓烟滚滚,想必在宫中各处都能看见这大火烧宫的稀罕景象。

  “绿绮生前被藏在这冷宫不见天日,死后便张扬瞩目一回吧!”

  语方知搂紧严辞镜,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利落跳下了宫墙,一落地,严辞镜便飞快摘了黑布,闭眼太久,突然睁眼耐不住火烧的日光,紧皱了好几下眼皮,语方知哪里还给他缓过来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带他在长街上跑起来。

  “人很快就过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严辞镜跟着跑:“荷簪呢?”

  语方知答:“在我袖中放着。”又回头道,“答应绿绮的事一定会做到,凶手定会伏诛!”

  荻花街府邸的试探、会试主考官的限制,此时的严辞镜在魏成处成了颗废棋,还差一点就被扣上杀害朝中重臣的帽子,四面楚歌,说他身陷囹吾也不为过。

  但现在语方知仰着脸冲他笑,带着他在危机四伏的内宫中奔逃……

  定是他被当头的烈日晒得头昏,才会觉得他的前路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昏暗。

  一路上,不断有宫女太监朝着冷宫的方向惊呼,他们一概无视,顺利地出了内廷。

  可惜……刚走两步就被截住。

  “站住!”

  语方知和严辞镜立刻躬身遮脸,又从怀中摸出之前偷来的木牌,等着被盘查。

  “抬起脸来!”

  语方知心里咯噔一下,在他犹豫间,对方又喊了句:“我让你们把头抬起来!”

  对方腰间配有长剑,语方知没办法,只好站直身体,抬头,露出官帽下一张嬉笑的脸: “谢指挥使,又碰见您了。”

  谢玄有如头顶响了个焦雷,指着语方知老半天憋不出话,又颤着指头指着他身后半遮脸的内官:“这位不会是严大人吧?”

  人家都点名了,严辞镜也不好藏着掖着,抬头,跟恨铁不成刚地谢玄对上了眼。

  见状,谢玄难掩激愤:“严大人!语方知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刚刚是从内廷跑出来吧?”

  见两人不否认,谢玄望着内廷里的浓烟滚滚,差点两眼一黑翻过去:“……这火不会也是你们放的吧?”

  严辞镜面不改色:“非也。”

  语方知倒是意外,没想到严辞镜也会撒谎,不过让严辞镜来撒谎比他撒谎更有可信度,他已经看见谢玄脸上的铁青退了不少。

  谢玄上上下下打量严辞镜这身颇为合适的内官打扮,还是难以接受:“朝臣不得私入内宫,严大人不知道吗?”

  语方知辩解道:“就是进去瞧瞧,没干别的。”

  “你还想干什么别的?!”谢玄脸色又不好了,指着语方知又要说,想起件事,转头对严辞镜道:“严大人,雷指挥使在偏殿等你,你现在就过去一趟吧。”

  严辞镜眉心微蹙,迟疑地点点头。

  谢玄道:“有关陈大人遇害一事,有人亲眼目睹你在陈大人出事前夕离席。”

  严辞镜脸色有些苍白,低头沉思。

  语方知笑道:“要我陪你去吗?”

  谢玄不知道严辞镜此一去便是羊入虎口,挡住语方知:“你去捣什么乱?既然不是严大人动的手,去解释一下没什么吧?”

  严辞镜点点头,转身离开。

  谢玄还不忘提醒:“记得把衣服换了!”又一掌拍得语方知狂咳,“你们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

  语方知笑:“很惊讶吗?”他自己也挺惊讶的。

  谢玄点头,又大喊:“哎!你又去哪里?皇宫重地,乱跑可是要掉脑袋的!”

  语方知一抹深蓝身影飞快卷走:“来都来了,我随便逛逛!”

  严辞镜未进殿中,光听见殿中的吵嚷,也已经能想象出三堂会审的热闹景象来了。

  雷应天携一众禁军高声道:“正巧今日刑部和大理寺都在,就请二位大人做主,为枉死的陈大人主持公道吧!”

  张少秋冷哼一声:“还主持什么公道啊?你自己私底下问问魏相不就得了?”

  魏成吹了两口茶,悠悠道:“张大人素日与陈大人交好,陈大人遇害,张大人痛心疾首是在情理之中,但有些话还是说不得的。”

  郑朗接道:“张大人请慎言!”

  张少秋冷笑:“慎言?!”

  刑部尚书见这场面极为熟悉,不就是每日朝会上必定会上演的争执场面吗?擦擦冷汗,赶紧出来打圆场:“雷指挥使,严大人可来了?来了就让赶紧让他进来吧!”

  严辞镜换回官服,暂且收住在内宫的所见所闻,面上如平日一般,一丝不苟,目不斜视。

  “下官严辞镜见过各位大人,不知叫下官来所为何事?”

  陈开洋确实不是严辞镜所杀,所以他面沉如水,可架不住心里没底的人胆战心惊。

  只见在前面站着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大喊:“是,大人!就是这位严大人!奴才曾在事发前见严大人在偏殿附近走动!”

  严辞镜目光锐利,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曾给他传话的方脸太监。

  刑部尚书大喊:“严大人,这奴才所说是否属实?”

  那方脸内官两股战战,分明是被人授意诬陷他。

  对方有备而来,而严辞镜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御苑,一路上见到的太监也不止一个,他抵赖不得,再看旁边坐着的郑朗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对方的筹码绝对不止这么一个太监。

  果然,又有一名太监出来指认:“严大人进宫时穿的官服并非是这套绿色的,原是红色的,想必是沾了血,特意换下……”

  人证物证俱在,但严辞镜绝对不能认:“下官换了衣服是因为在开宴前旧伤复发,血污了官服,恐殿前失仪,况且下官没有理由杀害陈大人!”

  雷应天厉声道:“那严大人为何出现在偏殿?”

  严辞镜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郑朗,此刻郑朗一改往日的熟视无睹,那双浊目中迸射出恶狠狠的凶光,似是警告和威胁。

  严辞镜心中了然,抖出郑朗免不了被他倒打一耙,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怎样?偏殿逃过一劫以为就能高枕无忧,没想到还有后手。

  “下官不胜酒力,便想去清净的偏殿休息,但见偏殿大门虚掩着,便想着离开,并未进入殿中。”

  刑部尚书道:“你说的这些,谁能替你证明?”

  严辞镜心下一惊,除了语方知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证明!

  郑朗已然消了耐心:“严辞镜胆大妄为杀死陈大人,来人拿他下狱!”

  声音铿锵,仿佛严辞镜的罪名板上钉钉,难以抵赖,而殿中禁军已经上前,团团围住了严辞镜。

  “郑大人未免太心急了些,此事还有很多疑点。”

  郑朗意有所指:“张大人有所不知,若不快些将这罪臣拿下,恐有心人拿陈大人一事做文章,污了无辜者的声名!”

  大理寺卿傅淳缓缓道:“严侍郎确实没有理由杀害陈大人。”

  郑朗硬气道:“两人私下结怨也未可知,现在看来,严辞镜的嫌疑最大,若是傅大人有疑,等到刑部审完案卷送到大理寺复核的时候再提吧!”

  严辞镜汗涔涔,一双清目难掩惊色。

  殿中坐着数人,魏成一派死了心要把他打成罪人,张少秋跟魏成作对不代表真心帮自己说话,堂中清醒的傅淳也因职权所限,不能多加干涉刑部申案。

  刑部尚书跟魏成素日交好,而自己进了刑部……严辞镜看着禁军按在长刀上的手,知道自己进了刑部只有屈打成招的份。

  他绝不能背负这条人命!

  严辞镜退了一步,宽袖中抖落一件小物,不偏不倚,滚落在魏成脚边,正好被看了个正着。

  严辞镜的手臂已经被一名禁军握住!

  魏成在此时大喊:“且慢!”

  同时屋外响起太监的报音:“瑞王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忙完这阵会恢复规律更新,抱歉抱歉!晚安!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