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64章 兴事

  “薛大人,严辞镜私开官仓的事……”罗生往后瞟了一眼书房,压低声音对薛如烈说。

  薛如烈是由朝廷派来赈灾的大臣,也是今年刚上任的户部一把手,看着好说话,其实说一不二,严辞镜还没回江陵城的时候,很多事都是他主持的。

  如今江陵已经逐渐恢复,薛如烈也准备回京述职,述职需要事无巨细,那么严大人私开官仓放粮的事也就瞒不住了,一旦被有心人引导,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裴远棠深知其中厉害,即使薛大人刚正不阿,但也得努力一把,帮严大人求情:“薛大人,在我们来之前,城中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多亏严大人官仓开得早,要不然城中的损失会更大。”

  罗生点称是:“而且严大人也差点死于疫病……”

  薛如烈捋着胡髯,沉吟片刻,道:“严大人刚上任就有如此魄力实在难得,疫病爆发时的举动也值得称赞,救灾有功自然要赏,但私开官仓也不能一带而过,不然国之法度何在?”

  裴远棠焦急辩解:“薛大人说的是,但严大人开官仓也是迫不得已,救济的义仓早就空了,若不开官仓,城中百姓如何求生?”

  罗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裴大人真是心直口快。

  薛如烈凝视裴远棠,面无表情道:“义仓有问题是真,严大人开官仓也是真,你句句为了严大人,真的只是觉得他不该罚吗?”

  这是怀疑裴远棠和严辞镜有私,裴远棠汗涔涔,低头不敢再说话。

  “何况严大人已经进城,我却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若真的有心悔过,就该自己来解释。”薛如烈虽然不喜官场应酬那一套,但严辞镜总不出现,他也不得不怀疑严辞镜是不是养出懒病来了。

  罗生赶紧解释:“严大人回城后每日都上街巡查,回府后也一直在书房中处理事情,多有怠慢请薛大人赎罪。”

  “书房?”薛如烈背手在后,“我去看看。”

  罗生和裴远棠跟在薛如烈身后,三人往书房走去。

  薛如烈不让罗生去通报,他要去看看,严辞镜到底在干什么。

  “薛大人。”

  薛如烈推开书房门,有一瞬间没看到人,只听到了声音。

  “薛大人,我在这里。”

  严辞镜挪开眼前的旧书,薛如烈才终于看见他:“你在干什么?”边说着,边拿起书桌上的写满了字的册子,越看越吃惊:“这、这是?”

  “兴土木。”严辞镜道,“我前两日上街,发现城中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好多人,很多商铺也都开张了,只是经历过此事之后,江陵百姓的生活一时难以恢复到之前的水平,糊口的活计也不好找。”

  薛如烈念着:“菱湖筑堤,月坝修建,河道清淤,种荷栽树……”薛如烈抖着手里的册子,“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不,”严辞镜道,“借鉴了江陵旧官的草图,前人思虑更为周全。”

  “旧官?”薛如烈想到了什么,在桌上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了,一副发黄的图纸被翻了出来,薛如烈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旧友的字迹一看便知。

  他难掩激动:“严大人,你可知,你借鉴的是谁的图纸?”

  严辞镜毫不畏惧地直视薛如烈,郑重地点头。

  薛如烈缓缓地把目光移向图纸,眼中满是哀伤和怀念,他小心翼翼地卷好图纸,问:“可否暂借我一晚?”

  “大人请便。”

  罗生和裴远棠等在门外,不知道门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薛大人出来像变了个人,一身的气势都弱了不少,怀里还宝贝着一个卷轴。

  裴远棠赶紧问:“薛大人……严大人私开官仓一事……”

  薛如烈道:“严大人也是为了百姓,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旁人不知道薛如烈怀里揣的是什么,罗生还不知道吗,他试探性地问:“江陵兴土木一事还需要户部……”

  薛如烈挥手:“批!都批了!”

  严辞镜在房中听得一清二楚,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夏长嬴指点过,替代范直升任户部尚书的薛如烈,曾因公开为孟霄说情遭到贬斥,困在小城数年不得晋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懊悔过当年的举动。

  果然,严辞镜用旧图纸一探,就探出了薛如烈的想法,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都会方便很多。

  工人由栖流所的流民和回城的百姓自发报名,因语家和秋家贡献颇大,所以兴土木所需的石料建材,都从这两大商户中采购,监工稳秩序则归江州营管。

  前面的安排都算顺利,岔子出在最后一步,何潜不同意出人监工。

  “岳钧山!你到底是我的副将还是他严辞镜的副将?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何潜难得发了大火,叉腰呼哧呼哧地喘气,气急败坏。

  岳钧山跪地:“将军!这是利城利民的大好事!一旦竣工,江陵再也不会受水患之苦!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不同意!”

  “将军?你还记得叫我将军?”何潜气得把矮塌都踹翻了,“监工什么人不行?非要我江州营?我们是军人,是戍守边境、上阵杀敌的铁血军人!不是他严辞镜的府兵!”

  “将军!”岳钧山劝道,“我知您困于江陵数年,苦于雄图大志难以施展,但只有上阵杀敌才是要紧事吗?”

  何潜大喊:“你懂什么?”

  岳钧山道:“疫病爆发,是您带人守住城门,防止病患逃逸,是您吩咐弟兄们巡街稳定民心,丧命的病患甚至是您亲自上门通报,您对江陵有责,为何这次如此抗拒?”

  “因为——”何潜看着岳钧山洗耳恭听的样子,烦躁地抓乱了头发,“跟你说了你不懂,出去!”

  “将军!”

  “我让你滚出去!”

  岳钧山臊眉耷眼地出去了,门外,严辞镜还在等着他。

  严辞镜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道:“我府中还有几名府兵,先顶一阵吧。”

  岳钧山急道:“监工只是一部分,清点人数,派工分人手,后勤,都需要人,严大人再等等,我再去劝劝将军。”

  严辞镜点头:“好。”

  岳钧山作揖:“严大人不必多虑,您在抗灾中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将军肯定不是针对你。”

  “我明白。”

  严辞镜应着,让岳钧山离开了。

  一直沉默的语方知终于开口:“还是我语家靠谱,好使唤,不像这些一身臭毛病的军人。”

  严辞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暗自思索着,想了半天还是没头绪:“为何何潜会这么抗拒出兵监工?”

  语方知问:“监什么工?”

  严辞镜答:“菱湖南侧的筑堤固坝。”

  语方知又道:“我听说工程图纸借鉴了前人的规划。”

  严辞镜如实答:“孟霄孟大人。”

  “对了,”语方知打了个响指,“这就是何潜不愿意出人的原因。”

  “为何?”严辞镜不解,而语方知但笑不语。

  何潜何将军……江陵……严辞镜仔细想着:“何潜曾随当今圣上支援北境,将军之衔,也是在助北境夺回汝、肃、燕三州之后封的,见过了敌军过境的悲惨景象,何潜一定恨透了当时‘通敌’的孟霄。”

  语方知皮笑肉不笑:“是啊,所以让何潜按照叛国贼所留的图纸行事,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严辞镜冷冷地说:“江州营镇守的江陵城门,就是孟大人在任职期间修建的,何将军带兵操练的校场,也是孟大人亲自批的,何况孟大人在江陵时,他也在,孟大人是个什么人,他该眼见为实,怎么能偏听偏信?”

  “为了一己之私,感情用事,弃城中数万百姓于不顾,若他执意要坚守他所谓的正道,他便配不上世人尊称的一声‘何将军’。”

  “倘若他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也拿他没办法,可他背后的江州营呢?入军籍之人皆有远大抱负,国家有难时征战沙场,天下安宁时保障百姓,碌碌无为又算什么?他要整个江州营都因他而蒙羞吗?”

  “不气不气,”语方知哄着,“不来就不来,我给你找人。”

  严辞镜看了语方知一眼:“没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语方知不信:“瞧你,脸都气白了,还说没有。”又点了点严辞镜的腮帮子,“你看,都鼓起来了。”

  “胡说。”被语方知一搅合,严辞镜都忘了自己干嘛来了,道:“最近吃得多了些。”

  语方知乐:“昨日送去府上的荷叶鸡如何?”

  严辞镜顺着答:“第一次吃,倒是新鲜。”

  语方知:“你若是喜欢,改日再送些给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严辞镜远远看见府外愁眉苦脸的罗生,才恍惚记起自己走这一趟的原因。

  “下次再不叫你跟着。”

  语方知乐呵呵地:“大人与我投缘,聊得忘了不愉快的事,不好吗?”

  严辞镜板起脸:“事情还没解决。”

  语方知道:“别担心,没准事情会有转机呢。”

  什么转机,严辞镜没当一回事,直到正式开工的那天,他在菱湖旁见到了岳钧山带领的一众将士,才知道语方知当日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两人的氛围就跟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