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89章 约定

  月坝大体已经修建完毕,严辞镜去看的时候,工匠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工人都在欢呼,严辞镜默默站在高处。

  “大人,可是有哪里不妥?”岳钧山见他微微蹙眉,以为是哪里不对。

  严辞镜晃了神,忙答:“挺好,比我想象中要快。”

  月坝惠及民生,百姓看不出这月坝的作用,岳钧山却是心知肚明的:“有了这月坝,能在洪灾易发的时节,自由调节城内的水面高度,不怕洪水侵袭,也不怕内涝蓄积,实在是大好功德一件!”

  岳钧山在江陵多年,涝灾肆虐的惨象见过多次,这月坝也是他一天天看着建起来的,心中的感慨万千:“即便何将军不愿意承认,也不能否认当年孟大人的思路确实是妙!”

  骤然听见何潜和孟霄的名字,严辞镜眼神一凛,沉默不语。

  岳钧山知道自己口不择言,干笑了两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当初,城内兴土木的方案,是在孟霄当年规划的基础上由工匠改良的,何潜不愿意出兵相助,就是因为不想跟孟霄沾上一点关系。

  这一缘由由语方知告诉严辞镜的时候,他还不信,但现在看岳钧山的样子,严辞镜是不信也得信了。

  军人保家卫国,自然是恨极了卖国贼亡国奴。

  可孟霄是无辜的啊!

  严辞镜觉得无力,仅凭着孟霄为官时的政绩和人品,他没办法真正说服像何潜这样,千千万万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好在何潜还有理智,能辨出事情轻重,最后还是让岳钧山带人来了。

  “大人,喝口水吧。”

  杜松捧来一碗水,说是工匠送来的。

  严辞镜不好推拒,喝了几口,脸色和缓不少,杜松看得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严辞镜看得出杜松担心了一早上,因为他房里丢了东西的事。

  那枚玉,不值钱的两半碎玉,不见了。

  这一发现让严辞镜心惊胆战,连语方知什么时候离开他没顾得上回想。

  杜松杜砚都被他叫进房里来找了,各处都没有。

  一直守在府里的杜砚怕极了,明明没见过旁人进来,严大人的屋子里怎么会掉了东西呢?

  暂时找不到也没办法,许是某天揣在手里,搁在哪个角落也说不准,但严辞镜没法不自责,从府衙出来,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

  杜松没见过那枚玉,但他听严辞镜的形容,一面雕花,一面雕人,在亮处澄澈纯净,在暗处便盈盈生光,像是个绝世珍宝,怎么也不能丢了的!

  好在出门琐事很多,严辞镜要跟匠人说话,要跟岳钧山说话,暂时忘了房中丢东西的事,正巧,众人环绕的大老板也来见严辞镜了。

  “严大人好啊!”

  杜松不认得来人,严辞镜却是怎么也不能忘的,仅仅是在路过语家时瞟了一眼,他就将语万千,堂堂大殷的首富,深深地记在了脑里。

  “语老板。”严辞镜颔首示意。

  语万千块头大,不过好在他有钱,什么云锦蜀锦裁得多些也不怕的,能行走自如,身后跟着一众家奴当然不是怕他摔了,珠光宝气的车轿更是不怕贼人觊觎。

  商贾大多圆滑,语万千难得的,便是对着官老爷也不卑躬屈膝,虽说是没有什么书卷气,但也没有奸诈阴险之相。

  江陵城落难时,语家出人出力帮了不少,就凭这一点,严辞镜也不会在他面前卖弄身份。

  何况又有一个语方知,作了他的知心人。

  严辞镜道:“除了月坝,菱湖驻堤,还有城中莲池的修建,少不了语家在背后出力,多谢。”

  多谢太过刻意,他是知府,语万千是商贾,何况又不是不给钱,怎么也称不上一个谢字,但严辞镜不是有私心嘛!

  语万千是不知道严辞镜跟语方知之间的事了,不过他向来自大,自认为这一个谢字,他是担得起的。

  也是因为严辞镜这一个由衷的谢字,语万千对严辞镜另眼相待。

  “严大人客气了,你说的这些都是犬子在背后安排,我也只听了个大概,今日兴起才来看看。”

  又有匠人在中间介绍有关修建的事宜,严辞镜和语万千偶尔插话问些细节。

  语万千发现,严辞镜对城中各处修建事宜颇为了解,并不是吩咐下去就撒手不管了,很是负责,这一发现让他高看了严辞镜一眼,又想起语方知曾救下过染病的严辞镜。

  等匠人走后,他道:“我儿行事乖张,跟严大人倒是处得不错。”

  严辞镜点头。

  语万千又道:“我儿看重严大人,严大人也该适时提点他。”

  见严辞镜面露不解,语万千解释道:“我说的他不听,还得严大人这样的外人在旁敲打他。”

  严辞镜不好拒绝,也不好点头,心想语方知不像是会顶撞自己亲爹的人。

  只听语万千说:“成家立业,立业我就不说了,严大人你看他都二十了!前段日子我听说他跟秋家姑娘对上眼了,我还派人去问,结果语方知这臭!他居然拒了秋家姑娘,白白便宜了城西陈家,好嘛……”

  严辞镜不知道为何语万千如此信任自己,居然跟他说了很多。

  语万千说自己年轻时忙碌,没空管语方知,结果养出如今这幅我行我素的样子,总不想着稳定下来娶妻生子,整日胡闹。

  “严大人,我语家业大,但就他一个孩子。”

  后面说了什么,严辞镜没听进去,总归是不离一个独子老汉,对百年之后香火能否延续的担忧。

  他心中那点缱绻的心思,叫这老父亲的忧愁一冲,变得窘迫而难以见人。

  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任何抉择都是为了自己,但语方知不一样,背负着语家的荣光,他注定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能走上这条不归路,却不舍得语方知被他人戳脊梁骨。

  可他已将真心交付,现在担忧什么都太迟了。

  辞别语万千,严辞镜沿着小路走出,被街上形形色色的花灯晃花了眼,又看见酒肆食肆前的招牌,终于记起要到中秋了。

  严辞镜偏头道:“阿松,今年你又能跟阿砚一起过中秋了。”

  杜松记起墉山下被严辞镜推下车的惊魂一幕,当时他说的便是要让他和杜砚团圆的话,话中满是酸涩和惆怅。

  杜松道:“大人在,我跟阿砚才觉得是团圆!”

  严辞镜笑:“好。”

  许是丢了重要东西,杜松觉得严辞镜现在郁郁寡欢,有些提不起劲,街上的节日氛围都没能沾上他半分,他有些发愁,东瞧瞧西看看,终于看见个眼熟的,指着提着酒壶的人,大喊:

  “严大人,你看,银月公子也在!”

  银月还是白色袍子,脸上倒是喜庆的红,手里晃荡着一壶酒,没有半点上回在府衙前的狼狈和凄苦。

  “哟!严大人也在啊!”

  严辞镜点点头,问他:“出来买酒么?”

  银月笑:“旁人送的,快到中秋了,出来挑匹布做几件新衣裳。”说着,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严辞镜,眼光颇为挑剔。

  严辞镜被瞧得不自在,问:“怎么?”

  银月啧啧出声:“严大人不是蓝色长袍,就是青色长衫,虽说是相貌不凡,但总穿旧衣裳,看久了也腻味。”

  杜松护主,不悦道:“严大人为官清廉,不讲究这些的。”

  “好罢好罢!”银月笑着摆摆手,“我想着大人肤若凝脂又貌若天仙,比起我,更适合红色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松觉得银月说不出什么好话,拉着严辞镜要走,小声嘀咕:“男子穿红,也太奇怪了些!”

  “奇怪?”银月摇着头走远,“语家少爷的品味,奇怪么?”

  “等等。”

  银月转身,不解地看着严辞镜。

  严辞镜眉心拧着:“你说语方知?”

  “是啊!”银月呵呵笑着,“他上次来晨夕楼,哄着所有人都穿红。”

  严辞镜扯了扯嘴角:“还有什么?”

  银月回想:“语家少爷花样多得很……”

  “不必说了!”

  严辞镜拉走杜松,面如土色。

  杜松也搞不清楚严辞镜怎么了,只觉得他这一整天都不大开心,到了晚上还是一言不发,还早早地让他跟杜砚都下去,院门也要关紧。

  窗也关上了,屋内只有他一人,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还没来得及看便听见窗外的异动,他匆忙将信封收好,快步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

  对于垂下来的人头,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要扣掉府里衙役的月钱。”

  语方知倒吊着身子,晃荡着,跟严辞镜的额头碰了碰:“关衙役什么事?是我的功夫好。”说着,跳到窗台上,但被严辞镜挡住了,他进不去。

  严辞镜抓着他的衣袖:“今晚我要一个人就寝。”

  语方知不解:“为何?明明在我怀中睡得那么好。”看见严辞镜脸色不对,思索片刻,又问:“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就算语万千不说,语万千身边大大小小的家奴,私下聊天也总会传些只言片语进语方知的耳朵里,但严辞镜也不怕他知道。

  “没什么。”严辞镜晃了晃语方知袖子,“总不能夜夜这般翻进我房中。”

  这好办,语方知在严辞镜脸蛋上刮了刮:“那明日我便来府衙提亲,以后借着夫婿的名头,便能自由出入了。”

  男子与男子成亲,真不怕人笑话,严辞镜被他一通胡话逗笑:“我知你天没亮就走了,中秋快到了,铺子里事情多,你不必夜夜都来寻我。”

  “原来是替我着想?”语方知反扣住严辞镜的手腕将他拉来,“中秋之夜跟我一起,好不好?”

  碰在一起的鼻尖凉而舒服,严辞镜蹭了蹭:“月圆之夜你不与家人团圆么?”

  语方知扣着窗顶,弯下腰来,与严辞镜平视,近得能看见彼此眼中的笑:

  “你只需告诉我,与不与我过?”

  严辞镜被那低柔的声音诱着,有些晕,有些软,盯着那两片薄薄的唇,也没听清说了什么,草草点了点头。

  看见严辞镜目光发直,语方知笑意渐浓,抬着下巴吻去,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他问:

  “今日银月跟你说了什么?”

  严辞镜如梦初醒,推了语方知一把,把没防备的语方知推下窗后,他利索关窗,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

  语方知疯狂拍窗子:“他跟你说什么?!污蔑!定是污蔑!你听我解释!”

  “辞镜!心肝!你别生气!我拢共也没去过晨夕楼几次!你信我!”

  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严辞镜什么也没听清,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月圆之夜,别忘了!”

  严辞镜隔空点了个头,案几上的烛火也跟着一闪,晃得他回过神来,嘴角绽出浅浅的笑意。

  随着语方知的离开,那股闹腾欢快劲散了,严辞镜笑意也慢慢淡了。

  他从袖中拿出那封信时,脸上已经满是凝重。

  信是给他的,上面虽然没有署名,可字迹他却再熟悉不过。

  是远在晔城的夏长嬴。

  作者有话说:

  严:大意了,语方知前科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