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144章 骸骨

  早已入了春,但枝头上冒出的点点红苞迟迟难开,叶也不够绿,一看便知是缺水之症。

  草木尚且如此,待耕的农户更是要紧。

  若不是受旱的燕山一带传信进京,但看晔城内繁盛景象,谁也想不到千里之外的百姓正在受苦。

  城中安逸的景象实在迷惑人,严辞镜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欢喜的叫卖声,疑心燕地大旱是谣言。

  许是吆喝声卖力得有些夸张,严辞镜便看了一眼,仅一眼他就确定,那正在店里吆喝的,正是前阵子卷入炭火铺一事,被府衙抓进牢里问罪的炭火铺掌柜。

  竟然安然无恙地放出来了?

  语方知怎么没跟他说事情解决了?还有昨日在语方知怀中翻出的银票,他还没来得急问就被语方知打岔带偏了,胡闹完了也忘了。

  罢了,无事最好,其余的回家再说吧。

  严辞镜掀帘下车,着一身殷红朝服缓缓往宫门处走去。

  严辞镜入宫不是随便入的,早前就已经上了折子自请离京,今日得皇上诏令进宫面圣,但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只能等皇上什么时候想起来,传唤他他才能进御书房。

  听说皇上和太傅等人在议事,严辞镜正琢磨着先去偏殿等候,就看见了笑着走来的裴远棠。

  如今裴远棠在翰林院当值,一身碧色官袍衬得他越发稳重,早已不是去年那个壮志难酬的赶考书生了,严辞镜笑着颔首。

  裴远棠捧着两卷书,小跑过来,按照宫规毕恭毕敬地问候了一声“严大人”,跟在他身侧问:“严大人还是要去给二殿下温书么?”

  严辞镜摇头:“要回江陵了。”

  裴远棠愣了一下,道:“这么快?”

  严辞镜见他诧异过度,有些奇怪,正要问,裴远棠自己说了:“严大人何时离开?我有事要跟严大人说。”

  说这话的时候还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副要掩人耳目的模样,严辞镜便说:“你何时有空,来严府一叙,算是替我践行。”

  裴远棠很快地点点头,估计是怕严辞镜心中不安,遮掩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翰林院中历练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严大人也曾在翰林院当值,所以我想请教请教。”

  “好。”严辞镜应下。

  裴远棠看着严辞镜手里的折子,道:“严大人现在就要去面圣么?”又拉着严辞镜的衣角,低声道:“严大人,要不今日您还是先——”

  “裴修撰!”远处,一位公公摇着浮尘,垫着小碎步跑来,“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让贵人等你吗?”

  “你去吧。”严辞镜推走裴远棠,裴远棠只好跟着那公公走了。

  那位公公抹了一张白脸,一动,白粉就跟着簌簌而下,再是他对着严辞镜鼻孔出气的时候,落下的白粉都能和面了。

  这位公公严辞镜也认得的,是太后身边的近侍。

  丢了命根子的公公脾气总是千奇百怪,严辞镜也不纠结于他莫名敌意的态度,满脑子都在想裴远棠方才说的话。

  裴远棠私下要找他谈什么?方才没说完的话又是什么?

  其实今日实在不宜面圣,皇上暴跳如雷的训斥声,严辞镜候在书房外听得一清二楚。

  “旱灾早发,为何不做防备?为何迟迟不上报?”

  “仓廪!水利!朕拨下去的银两都打水漂了?”

  紧接着就是几声哐哐撞地的动静,严辞镜猜是相关的人在磕头请罪,果不其然,御书房开门后,禁军抬出两个吱哇乱叫,鬓发散乱的人。

  旁边的小太监嘀咕:“斩首示众呢,好惨!”

  因罔顾百姓性命被处于极刑,没人敢求情。

  接着御书房的门又关上了,严辞镜没再听见训斥声,只依稀听见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不知候了多久,日头都斜了,宫妃的食盒都送来好几回了,御书房中的人才陆陆续续出来。

  太傅毕知行最先出来,身后跟着六部的大臣,一个个皆是面如土色。

  总管朱焕英也出来了,看见严辞镜候在门外赶紧小跑过来,挤挤眼睛,努努嘴,做出嘴型:快走吧。

  皇上正气头上,严辞镜来得不是时候。

  严辞镜谢过朱焕英,转身离开。

  “严卿来了?进来吧!”

  朱焕英一听,尴尬一笑,请严辞镜进去,“不巧,万岁爷看见您了,您请。”

  一码归一码,皇上气得头发昏的同时,也记起召严辞镜进宫的原因,允了他要回江陵的请求。

  看着严辞镜不苟言笑的脸,喻岘的气性稳了下来,随即又想到去年江陵大涝。去年大涝,今年大旱,坏事成双,喻岘脸色越发难看,草草说了几句就让严辞镜走了。

  谁知严辞镜还没来得急感叹事情顺利,就被冲进来的朱焕英撞了一下。

  朱焕英摔倒在地,一张老脸跌碎都顾不得了,天塌了似的,尖着嗓子大喊:“皇上!皇陵来报,隐太子的陵墓被盗啦!”

  喻岘一听,有如当头砸下一座大山,他跌坐在皇椅上,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皇上还未缓过神,朱焕英匍匐着不敢乱动,唯有门边的严辞镜看清了天际边黑云滚滚的狂乱之景。

  疾风骤雨不期而至,不知等待已久的旱地百姓是否开始欢欣鼓舞了,可御书房中众人可是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皇陵乃皇脉所在,灵柩安放尚且要钦天监一商再商,保的就是福泽绵延,如今竟然丢失了隐太子的骸骨?

  且不论皇上对这位早逝的兄长态度如何,事情一败露,就是将他皇家威仪置于脚下一碾再碾,大殷近年来灾祸频发,如今皇陵又失窃,于皇上而言,是要遭天谴的天大祸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喻岘指着跪在地上的魏成,忘了什么叔侄情分,怒目而视:“是你主管祭祀一事,你说!皇陵为什么会失窃!”

  当初便是魏成一力拿下春祭一事,到了如今这番情形,他还想着择出自己。

  “皇上息怒,皇陵祭祀只在外围大殿,无人敢进内殿叨扰先人安眠,臣、臣也不知为何会发生此事!”

  “你不知?”喻岘大怒,“皇陵由禁军把守岂会失守?定是你看管不严才犯下这滔天的祸事!”

  从没听说哪朝哪代会发生皇陵被盗的丑事,若是宣扬出去,他喻岘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盛怒之下,他一心想捉出一个人要他担下这灭祖的祸事。

  “皇上!”

  在这一众朝臣中,居然是张少秋出言相劝,“趁此事还未传开,应当尽早找出贼人,还隐太子一个清净啊!”

  张少秋一下子点醒了喻岘:“是,是要找出真凶!”

  有了方向,匍匐的重臣七嘴八舌地献言献策,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可算唤回了皇上的理智。

  “那就由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办案!朕要亲自过问!”

  喻岘指着魏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成唯恐说没有会彻底失了圣心,眼珠子一转,道:“皇陵三面环山,有山匪盘踞也说不准!皇上可派禁军详查!”

  “剿匪?谁能剿匪?”

  喻岘脑中想起一个人,底下有人也想到了。

  “江陵知府严大人,曾主墉山剿匪一事,便由他来罢?”

  暴雨降至,街边的百姓捂着耳感叹天要漏了,一个躲闪不及,被大街上疾驰的快马溅了满身的水和泥,偏不敢高声叫骂,只敢干瞪着马上的薄甲禁军。

  语方知凭窗而立,目送着气势汹汹的禁军。

  “张少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隐太子的墓穴被盗,跟魏成有什么关系?”

  候在一旁的如枯也猜不透,静默地站了会,道:“严大人由皇上钦点,追查隐太子陵墓被盗一案。”

  语方知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严大人怎么会牵连进来?”

  如枯沉默不语,自己能想到,主子一定也想到了,恐怕严大人此次又要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