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恒向来喜爱在外抱着自家猫云游在外,这一趟游玩到一半,就听招待自己的东道主八卦起了仙界忽然传来的消息。

  他那好友向来待天帝忠心耿耿,一心维护仙界安宁,这次不知怎的,竟私自闯入了上古禁阵,甚至自堕成魔。

  消息听到一半泰恒就有了回去看一看的心思,正要与东道主作别,就听他说了句:“说来倒也奇怪,那霖止仙君分明是条青龙,行刑时现出的真身却像是个怪物,额上无角倒有双深红长翎,龙爪也十足的畸形。”

  泰恒正要站起的动作卡在一半,又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他摸了摸怀中的踏云山猫,问:“此话当真?”

  “我诓你作甚?”被质疑的人摆摆手,化出一张纸来,“你看,这不,还有图传过来了吗?”

  泰恒一见那图,眼神一凝,脸色眨眼间又变回原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笑了笑,道:“那还真是奇也怪哉。”

  凤族世代栖息于篷梧岛,泰恒在回仙界之前,先去了趟族里。

  他向来只管云游在外,族内之事皆由长姐折岚代理,他乍一回岛上,折岚拎着刀就冲了出来,表情冷漠一身煞气,气势汹汹的要教训这个不长进的弟弟。

  泰恒将画着霖止真身的纸往折岚面前一抖,折岚的动作就停了。

  “长姐这反应,想来不是第一次见到霖止真身。”泰恒道。

  霖止堕魔一事在仙界闹得很大,折岚许是忙得狠了,丝毫不知霖止出事的消息,她看着那画怔愣了良久,久得泰恒都觉得不正常了,她才缓缓找回表情。

  折岚理理发鬓,道:“事到如今,我便不瞒你了。”

  泰恒原本只是想诈一诈反应不太对劲的姐姐,却没想到折岚竟然一副要告诉他惊天秘密的模样,顿时一本正经的端起了神色。

  “你说。”

  “霖止身上混有我的血脉。”

  “……”

  一夕之间朋友变舅甥,饶是泰恒向来不怎么正经,这次也愣住了。

  姐弟俩恳切的交流过霖止的事情后,泰恒尚沉浸在好友与自己竟是甥舅关系的巨大冲击中,折岚忽然按住他的肩,认真的说:“泰恒,你救救霖止。”

  泰恒无言许久,回了句:“天帝判他百世轮回后神魂俱灭,我如何救得了他?”

  折岚满眼希冀,“你可以。”

  “为何?”

  “天帝喜欢你。”

  “……?”

  “你云游在外,天帝偶尔巡游至此,都会问你可在族中,”折岚隐隐有些兴奋,“我还见过他偷偷跑去你屋外神游。”

  泰恒:“……”

  泰恒问:“长姐瞒了我多少事?”

  折岚道:“你若回来好好当你的族长,我便什么都不瞒你了。”

  泰恒摇摇头,“代价太大,罢了罢了。”

  折岚苦恼道:“你当真不愿帮帮霖止?我原以为你与他情深义厚,必然愿意帮这个忙。”

  泰恒叹口气,“长姐知晓那么多事,有些事却是不知的。”

  “此话何意?”

  泰恒安静一阵,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人,长姐可还记得?”

  折岚想过一想,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名字来,“盈冉?”

  泰恒颔首,声音渐低,“他是当今天帝的同胞兄长,模样与天帝一模一样。”

  说罢,他低下头去,抚了抚怀间哀声叫唤的踏云山猫,折岚见他这副神情,便也说不出话来了。

  昔人已仙逝,近千年来,泰恒身边再无他人,只留了只盈冉送他的一只踏云山猫。

  在泰恒的记忆里,他从未与天帝夫殷有过任何接触,每每想起天帝来,他脑海里只会浮出盈冉死的那一日,这人站在盈冉的尸体前,双眼低垂,安静擦拭剑身的模样。

  盈冉是天界叛将,仙魔大战中他屠杀万千生灵,被捉回仙界后囚于天罡池畔,被其弟——当今的天帝夫殷亲手斩杀。

  活了上千年,泰恒许多事都看得很透,心上人违犯仙规被杀,他伤心,却也不会迁怒于行刑之人,只是天帝恰好长了张和盈冉一模一样的脸,让他不愿意再看而已。

  折岚游说了泰恒近三日,后者要离开篷梧岛时,折岚又问了遍:“你当真不愿意帮帮霖止?”

  泰恒没答,他站在自己住的小屋前,看着门前那片空地,好像那个总是气势凛然坐在仙殿上的天帝就站在那处,正神情落寞的看着自己。

  折岚有些生气道:“他既是你好友,又是你外甥,怎么你就不肯替他求个情?”

  “……”

  泰恒道:“我不是不帮。”

  “那是如何?”

  “只是许久未见到长姐如此焦灼,忍不住想钓钓长姐胃口罢了。”

  折岚静默片刻,额上青筋一爆,“你这小子……!”

  泰恒唇角翘了翘,“天帝那处我自然会去走一趟,族中大小事宜,还劳烦长姐继续替我照顾。”

  他语有胁迫之意,大有若折岚不肯,他便不去寻天帝说情的意思,折岚脸上笑容险些端不住,扯了个稍显狰狞的表情出来,道:“你尽管去,族内有我照顾。”

  泰恒一拱手,“多谢长姐。”

  说是要为霖止求情,泰恒心里也没多大把握,他抱着只猫儿在仙宫外站了一阵,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去求见天帝,毕竟从前因着盈冉的事,他向来都能避着天帝就避着,若非定期的觐见,他几乎不涉足仙宫。

  谁知门里一个侍女走过,猛地回头盯着泰恒看过许久,小碎步的跑了出来,笑容可掬的问:“可是泰恒仙君?”

  泰恒心中存疑,面上回以一笑,“正是。”

  “仙君可算来了。”侍女道:“我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君兮,仙君可是要来见我家陛下?”

  泰恒答:“不知陛下可有时间见我一面?”

  “那当然。”君兮眼里满是笑意,“仙君且随我来。”

  她态度极其热情,好像早就预料到泰恒回来,泰恒跟着她上了条小道,左弯右拐,纵然泰恒只有觐见时才会入仙宫,也察觉出这人不是在把自己往仙殿上带。

  “仙子这是要带我去何处?”泰恒问。

  君兮道:“去见陛下。”

  “可前殿已过了……”

  “仙君只管跟我来便是。”君兮笑眯眯道。

  泰恒只得闭了嘴,抱着踏云山猫跟着君兮到了一处大殿外,君兮将殿门一推,走了进去。

  “仙君请进。”

  泰恒踏进一步,望见右手尽头处的一张床帏低垂的雕花漆金床,忽然默然。

  君兮给泰恒上了杯茶,“陛下想必要回来了,仙君且在此处等等。”

  泰恒道:“多谢仙子。”

  君兮含笑退到柱边,垂眉敛目,一副不准备再与泰恒交谈的架势,泰恒无奈,只得摸着怀里的猫儿,安静饮起这仙宫的茶来。

  没过一阵,门外有了动静,许久未见的仙界之主从外踏了只脚进门,一见桌边坐着的泰恒,又猛的把脚缩了回去。

  泰恒抬眼看向站在门外的天帝,后者冕冠高悬,一张与昔人一模一样的面容沉着,玉石般透亮的眼紧紧看着泰恒,似是隐含怒气。

  这哪里像是喜欢的模样,倒像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十足抗拒的架势。

  “臣泰恒参见陛下。”泰恒开了口。

  门口的人一听声音,也不知为何扭头就要走,未曾想他身后跟了个侍女,那侍女措不及防,和天帝撞了个正着,天帝踉跄几步,扶住门沿,半晌没动。

  泰恒瞧着那张侧脸,分明是个懊恼又生气的可怕表情,偏生一抹红从那白皙的耳根后泛起,竟生出了几分可爱。

  失态的天帝忍着没掰坏门沿,面无表情的站直身子,一拂衣摆,自门外走了进来。

  “你为何在此处?”

  这人估计是真喜欢自己。

  泰恒看天帝走到另一边坐下,眼睛完全不看自己,不追究自己不起立行礼的行为也罢了,甚至还闷声不响的自斟了杯茶,垂眼看着那茶杯不开口,君兮与跟着天帝进来的那个侍女站在后方偷笑,天帝也没个反应,全然不是平日里那副威严肃穆的帝王模样。

  泰恒的胆子便大了。

  他道:“臣为霖止之事前来。”

  天帝不自然的支起一臂,手握成拳撑住半边脸,“霖止之事不必再议。”

  他在紧张。

  泰恒兴味渐起。

  他肃颜道:“陛下,臣不求陛下免霖止百世轮回之苦,只求陛下能允霖止在尝遍人间疾苦后,还能苟存一条性命。”

  天帝眉间渐紧,“他仙根已断,百世之后本就该神魂俱灭,尘归尘,土归土。”

  泰恒道:“臣自有办法救他性命。”

  天帝放下手,表情严肃的看向泰恒,“泰恒仙君,我知晓你身为凤凰,有不死之身,但生死之事,从来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易。”

  泰恒不言,与天帝对视一阵,后者像是攒了半天的勇气在这短短几秒间用光了,又垂下眼,躲开了泰恒的目光。

  踏云山猫细细叫了几声,从泰恒怀里跳出,轻盈落在了桌上,君兮轻声“啊”了一声,上前来要抱走小猫,天帝却伸出手去,温柔的挠了挠踏云山猫的颈间。

  猫儿舒服的眯起眼蹭了蹭天帝的手,朝前一跃,跳进了天帝怀里。

  泰恒慨叹一声,“这猫儿倒是喜欢陛下。”

  天帝眼底柔软,伸着一根指头逗弄踏云山猫。

  “盈冉还在时,它从来不搭理盈冉。”

  天帝动作一顿,泰恒心里叫了声不好,桌那边的帝王已经双手托着猫,将猫放回了桌上。

  “盈冉向来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天帝道,“猫儿有灵性,不喜欢自己的人,它们自然不搭理。”

  他推了把小猫,“我乏了,仙君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