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岚前前后后忙过近两月,到了泰恒大婚之日。

  这日泰恒起得早了,折岚抱着他那只踏云山猫进门来,伸手玩弄着猫儿颈间系的红色缎带,猫儿满脸不情愿,推着折岚的身子想挣脱出来。

  泰恒无奈唤她一声,“长姐,放过猫儿罢。”

  折岚笑道:“睡醒了?”

  泰恒道:“大喜之日,自然不能睡迟。”

  折岚瞥了眼一旁的喜服,“不准备跑?”

  泰恒问:“镜零那边如何?”

  折岚摇头,“还没消息。”

  泰恒拱手道:“既如此,便请长姐多替我留心留心那处的动向,待那处有了动静,我才好从这边脱身。”

  东海龙王虽十足不满这桩婚事,偏碍着面子梗着一股劲的忍气吞声到了今日,丝毫不肯松口退让,这条路既是已行不通,那便只能等西海龙王去说通镜零私奔。

  泰恒这些日子隔三差五便与西海龙王巧遇一次,暗示许多次让西海龙王考虑私奔等事,能不能成,便只看今日那送亲的轿中是否真能抬来东海六公主。

  “你不怕西海龙王不懂你心思?”折岚问。

  泰恒下了床,挑起那件喜服开始打量。

  “他若不懂,我亦爱莫能助。”他眯着眼,想起那红着眼站在东海龙王身后的小姑娘,漫不经心道:“镜零一个女孩子家,爱她的人不敢带她远走高飞已是大痛,我这个娶她的人若是在她来时跑了,岂不是要让她被笑话一辈子?”

  他虽不喜欢镜零,却也不想让这个无辜女子受太多的苦痛,若要走,也只能选在镜零主动远走后。

  大不了便娶了罢,这本就是夫殷赐下的婚事。

  勾勒图案的金线在他手心磨过,泰恒低头笑了笑,展开喜服随意披在了身上。

  折岚去了外殿迎客,时近正午,一只凤凰偷偷溜到她身边,小声说了句:“六公主已和西海龙王走了。”

  听罢,折岚心中压了许久的重担这才放下,她问那人:“可去通知了泰恒?”

  凤凰点点头,“我刚从族长那处赶来。”

  折岚想到弟弟这时许是开始翻墙逃跑了,顿觉无奈却又想笑,来往宾客见她脸色奇怪,叫了她一声:“折岚长老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折岚回过神,笑道:“无事,忽然想起些往事罢了。”

  她估摸着泰恒需要些时间远走,拖了良久才吩咐人去叫泰恒出门迎亲,她站在阶前等了一阵,忽见众人纷纷去了宫门前,心生奇怪,拽了一人问:“这是做什么?”

  被她拉住的蛰玉仙君笑道:“折岚长老这是忙昏头了,这时辰能有何事?自然是新郎官接新娘子回来了。”

  折岚一愣,猛一回头对守在自己身后的族人问:“泰恒何时出去的?”

  族人亦是一脸惊讶,“我也没注意……”

  蛰玉不知内情,拉了折岚的手,道:“泰恒既已将人迎回来了,后面便该由他来应酬,长老之后需得休息休息才好。”

  他拉着折岚快步朝宫门前走去,那处聚了许多人,俱是一脸喜气,折岚沉着脸走近了,人群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折岚心叫一声不好,连忙挤到最前方去,一身红衣的泰恒正站在轿前,背对着她,东海龙王站在泰恒右侧,满脸震惊。

  泰恒放下轿帘,镇定转过脸来,冲东海龙王说了句:“镜零不见了。”

  东海龙王脸色顿时难看许多。

  泰恒苦笑一声,“这婚事该如何是好?”

  东海龙王眼中怒火明灭不定,末了一转身跳上了匹马,高声道:“此事老夫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东海龙王一挥马鞭,领着抬了空轿子前来的队伍绝尘而去,留了仍处惊讶的众位仙家在原地面面相觑。

  泰恒收拾好表情,朝众人一拱手,平静道:“今日出了些状况,让各位仙家们白来了一趟,我深感抱歉,稍后我会吩咐仙童将各位送来的贺礼一一退回,并附上赔罪礼,还望各位千万海涵。”

  仙家们这才小声议论了起来。

  折岚紧皱着眉,抓了迎面行来的弟弟,丢下满门宾客,飞快进了一处殿中。

  “你没收到消息?”折岚问。

  泰恒摇头,“我知晓她已走了。”

  折岚眉皱得更紧,“那你应当离去才是。”

  泰恒不答。

  折岚忽然想通,问他:“你故意留下?”

  泰恒微叹口气,“我有些不甘心罢了。”

  折岚问:“你在想陛下?”

  泰恒垂眼,整了整自己大红的袖摆。

  “我想知晓他会不会来。”

  两姐弟从殿中出来,宾客已散了大半,泰恒面带疲惫,折岚舍不得让他再劳心,便去了宫门前,一一给来往宾客赔罪。

  蛰玉与泰恒向来交好,泰恒未告知他个中关节,他以为好友真是被人逃了婚,便拎壶酒抓了泰恒,拖着到了后园喝酒。

  “还以为你当真要成家了。”蛰玉笑道,“好在惊是惊了,你还与我一样是孤家寡人。”

  他话说得轻松,有意逗泰恒笑,泰恒倒也笑了,偏生眼里没有笑意只有醉意,两人凑作一处,一边笑谈过往一边豪饮仙酿,好不畅快。

  一路喝至月上中天,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两人俱有了醉意,蛰玉说到兴起,拍桌大笑,忽然又停下,奇怪问道:“我好像看见了陛下。”

  泰恒原伏在桌上,陛下二字好似醒酒神药,一下让他清醒了过来。

  蛰玉酒醒了几分,认出眼前人非幻影后,连忙朝夫殷行了一礼,“臣参见陛下。”

  夫殷眉眼不动,挥挥手,示意木兮与君兮将蛰玉带走。

  “孤有话要与泰恒仙君相谈,蛰玉仙君暂且退下罢。”

  “臣遵命。”

  木兮君兮扶着惊出一身冷汗的蛰玉离开了后园,泰恒还伏在桌上,眼神迟钝的跟着离开的蛰玉,没有收回来。

  夫殷在他对面坐下。

  “孤听说镜零逃婚了。”

  泰恒轻轻应了声,“嗯。”

  夫殷道:“孤以为你也会逃。”

  泰恒低低笑起来,“我想逃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走?”夫殷道,“你知晓孤不会治你罪。”

  他本就只想解决两位龙王多次来仙宫纠缠一事,不管此事结果是东海龙王接纳西海龙王,还是西海龙王带镜零私奔,他都不会再被纠缠,泰恒后续要如何处理婚事,他本就不必在意。

  泰恒勉强坐直了身子,半阖的眼直直看着夫殷,“我逃了。”

  “嗯?”

  “我走到界边,又跑回来了。”

  “为何?”

  泰恒摇摇晃晃站起身,喃喃道:“因为你没来。”

  他站在界边时,看着不远处的仙宫,想起夫殷应还在埋头处理奏章,压抑了许久的难受与不甘便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他好奇夫殷的反应,想知道夫殷若知晓他真的去迎了亲、将这门亲事做了真会是什么神情。

  可夫殷没有来。

  他在三霞宫中等待吉时,夫殷没有来,他去迎亲,夫殷没有来,宾客散去,夫殷没有来,他醉到夜深了,才终于等来了人。

  泰恒停在了夫殷面前,他垂下视线看着这位仙界之主,手伸到袖中,缓缓抽出一抹红。

  他拎着一角,将红盖头轻轻覆在了夫殷面上,然后再从下将它徐徐掀起,看着夫殷微妙的脸色笑了起来。

  “哈哈,”泰恒笑弯了眼,“梦成了真。”

  夫殷按住他的手,沉默着将泰恒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泰恒看他面带薄怒的将红盖头夺去,扔在了地上。

  “为什么?”他轻声问。

  “我遇见你后,便被关进了笼中,时经两千年,才得自由。”夫殷慢慢站起身,扶住泰恒,让他坐回椅上。

  他看着泰恒漆黑的眼瞳,语气平静的陈述出了事实:“你如今不过才被关进去数月,便要来问我,为何向往自由。”

  泰恒眼瞳一动,月光落进他眼中,蒙了一层纱。

  夫殷将红盖头捡起,放进了他手中。

  “因果报应,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