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殷回到仙宫,原想去寝殿歇歇,走到一半,还是转了头去前殿。

  君兮问:“陛下不准备小憩一阵么?”

  夫殷摇摇头,沉默着进了殿门,殿内侍女一见他进来,立时跪了一地,夫殷正奇怪为何,抬眼一看,便看见了桌上多出来的一方印章。

  “起来罢。”

  他朝桌边行去,拿起那方印章看了看,低笑一声,丢回桌上,“都退下。”

  侍女们小心退出殿去,君兮跟在最后,轻轻掩上了大门。

  夫殷坐进椅中,将木雕小人拿出来放在印章旁边,然后闭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那枚西海龙王的印章下还压着一封信,夫殷不看也知应是西海龙王的辞呈,这人明知会惹天帝震怒,还是选择了辞去龙王之位,去寻离开的镜零白头偕老。

  两相对比下来,有情之于无情,显得那样清楚。

  夫殷安静了一阵,将印章与信推到一旁,拿起小人朝外走,君兮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

  “陛下。”

  “走一趟瀛洲界。”

  “是。”

  仙马还在宫外,夫殷翻身上马,朝瀛洲界行去,君兮一头雾水不知夫殷意欲何为,跟在夫殷身后,却总觉得自己藏着凤翎的袖摆在发烫,不知究竟要不要拿出来。

  途径天罡池时,夫殷忽然停了下来,他自上方俯视着天罡池水,看那块盈冉曾日夜倚靠的巨石,仿佛又看到盈冉正坐在那处,无聊扔着石子。

  “陛下可是在思念盈冉殿下?”君兮问。

  夫殷道:“我在想他是否会躲在哪里偷偷看着我。”

  君兮有些不忍,“盈冉殿下已离世多年了,陛下。”

  “我没有找到他的魔种,君兮,”夫殷忽然说了一个未有他人知晓的秘密,“他的魔种不见了。”

  君兮睁大双眼,“这……”

  夫殷在袖中细细描摹着木雕小人的每一道线条,语气变得有些嘲讽,“不过,也许是我多想了。”

  语毕,夫殷一扯缰绳,纵马飞奔而去。

  入了瀛洲界,夫殷回到丰清殿中,屏退众人后,将木雕小人重新放回了密室。

  那纸花又飞了起来,在他面前落下盈冉的字迹。

  但求以我五百载陪伴,换你对我永世不忘。

  这纸花与木雕小人是在盈冉死后一年,他生辰那日由一名仙兵呈上来的,他那时反复看了许久,却因着盈冉死前一句“可不许再哭了”,忍着难受了一夜。

  他想盈冉纵然选了泰恒来做铭记之人,却还是将他摆在了和泰恒同等重要的位置之上,泰恒是爱人,而他是亲人。

  “盈冉。”

  夫殷摸着小人的脸,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你若看到如今的我和他,定然会生气罢。”

  一日天气正好,泰恒在屋里躺了许多天,这日不知怎么来了精神,自己起身出了房门。

  这些日子折岚天天来寻他聊天,生怕他想不开,没时间时便唤其他小凤凰来陪族长,泰恒疼得仿佛习惯了,只是睡得多了些,醒时旁边总有人在,叽叽喳喳的静不下来。

  难得一个人,泰恒安静走了几步,和煦暖风吹在脸上,分外舒服。

  院墙上的踏云山猫一跃而下,化回巨大原型,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身后,生怕他来一个昏迷倒地。

  泰恒揉了揉猫儿后颈,指了指一旁高树,踏云山猫来回走了几步,纠结许久,还是叼了泰恒衣领将他放在了自己背上,然后朝上一跃,立在院墙上,小心的护着泰恒坐在了树枝间。

  主人一坐稳,踏云山猫便缩小趴在了泰恒腿上,轻轻蹭着泰恒掌心。

  泰恒靠在树干上,越过院墙往外看,丛丛树木,蜿蜒小道,明媚阳光,甚是安好。

  院外有凤凰走过,没瞧见坐在高处的泰恒,便开心聊着原本的话题。

  “听说北界下雪了!”

  “早下啦,陛下今日没上朝,就是去北界赏雪了。”

  “我还没看过雪,要不咱偷偷溜去看看?”

  “好呀!”

  凤凰们嬉笑着走远了。

  泰恒平静听着,垂眼看自己手心,看着看着,凝神许久,手心却依旧静着,没有任何变化。

  “长姐该着急了。”泰恒道。

  踏云山猫不解的舔了舔他的掌心,“喵。”

  “再晚些与她说吧,”泰恒闭上眼,“历代族长皆是提前找好了下任,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喵!”

  泰恒按住暴起的踏云山猫,笑道:“你我就不急了,这样可爱,总归有人愿意照顾你。”

  踏云山猫一口咬在了泰恒手上,泰恒眉眼一动,倒抽了口气,猫儿立刻松了嘴,却是委屈的含着那块地方,小声的呜咽。

  泰恒看着远方大好风光,眼底渐起了不舍。

  “身体可是好转了?”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泰恒一看,“仙尊怎么来了?”

  长褚自院门进了小院,“来看看你。”

  踏云山猫护着泰恒下了树,长褚接了一把,稳住了泰恒。

  “多谢仙尊。”泰恒道。

  长褚叹口气,“不必言谢。”

  他扶着泰恒到了一边的桌椅旁坐下,“本想早些来见你,殷儿却在瀛洲界中小住了一段时日,便分不开身了。”

  泰恒不在意,“陛下近来可还安好?”

  “看不出什么伤心的迹象。”长褚道,“我与他说了潮吟的事,他没什么心思理,潮吟便暂时押在了瀛洲界。”

  泰恒一听这名字,身子就好似又入了冰水里,一阵阵的刺痛,“倒是麻烦仙尊了。”

  长褚摇头,“他本就是我宫里出的叛徒。”

  泰恒无甚心思再理这些事,加之还遭着痛楚,便缓缓伏在了桌上,没有接话。

  长褚知晓泰恒状况,也不在意泰恒这样失礼举动,问:“怎么气色比我上次见你时还要差?”

  凤凰涅槃后,先前伤势均会被抹去,得一具毫无损伤的新躯体,在枞雾林中时,若非泰恒露出的疼痛表情,长褚还真预想不到他受着何等的痛苦。

  此时的泰恒却好像有些苍白单薄得过分了。

  “没什么。”泰恒轻声道,“这是常态,过几日我便该死……好了。”

  长褚没怎么听清他的声音,无奈之下握住泰恒的手,为他倾入灵力抚平痛楚。

  泰恒皱紧的眉峰缓缓放平。

  “凤族之事,溯时镜之事,还有泰恒仙君之事,我俱已向潮吟、木兮与君兮问清了,仙君可要听听?”长褚问。

  泰恒摇摇头,“不了。”

  长褚看他模样,总觉得这人好像已是日落西山之人,随时都要离去一般。

  “我有意将潮吟交由仙君处置。”

  “仙尊有心了。”泰恒着实没了精力再理会潮吟之事,他闭上眼,道,“仙尊问清他还在仙界有哪些眼线,告知给陛下就好,此后诸事,皆听仙尊处置。”

  长褚问题问完,便陪泰恒多坐了会儿,泰恒不知何时睡去,长褚察觉,便扶着泰恒回了房里睡下,悄然离开。

  泰恒再醒来时,折岚正坐在床边,脸色憔悴,满眼通红。

  泰恒吓了一跳,“长姐……”

  “你之前去凡间,可是无端杀了许多人?”折岚问。

  泰恒想起被自己烧死的修仙世家,不答。

  折岚咬牙:“我问过了,你分明是有了罪孽在身,才会久久不得恢复。”

  泰恒安抚道:“我今日已好多了。”

  折岚瞪眼看着他,泰恒后面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泰恒涅槃重生后正是虚弱时刻,又因九凤焱之故要承受诸多痛楚,再加上先前犯下罪孽俱会在此时一一清算,若是抗不过去,泰恒便会不断经受涅槃之苦,若是有幸扛过去,也逃不过沦为废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