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春夏秋冬,四季变迁。
当初的奶娃娃被时光拔长了身姿,如嫩芽抽条。稚嫩的双眸渐渐犀利起来,剑眉星目。
站立之时,英姿飒爽之气浑然自成;举手投足之间,自信豪迈。
“像,真的太像了!和你爹一样!”
老先生再次感叹道。
“先生是没有子女吗?”
沈翯以前听先生说过他家夫人,可从未听说过先生的儿女。
“这......你既然问了,那我说了也无妨。”
老先生想了想,开口道:
“我有一女。自十几年前夫人病逝后,就没了踪迹。那时还托你父母打听了一番,未果.....不过严儿要强,她不管到哪儿都是不吃亏的。”
“嗯,老先生教出的子女自然不会差。”
“你这可是在夸自己呀,顽皮小儿!”
先生从小就喜欢用这四字来逗他。如今沈翯都十二三岁了,老先生对此还是乐此不疲的。每次说到这四个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唯一不同的就是胡子越来越长,老先生也越来越笑不动了。
......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可是先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般,更之,人皆仰之;那么过之,世人也是仰见观之啊!”
“这不同,更之,人们亦是从心中仰之。”
“若君子之过为杀人,则杀贤而更之,世人景仰;若杀恶,世人也应景仰。”
“翯儿,君子是不会杀善人的,况杀恶人与杀人不同,非过。”
“非也!敌将军为敌国称为君子,杀我朝士兵则为杀贤,是为过,可能受敌国景仰。”
“翯儿,要懂得变通!儒家所学用于打仗,岂非强人所难?所学,不一定适用于万物。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或好或坏;所以人们守道而活、行为品性有好有坏。”
“翯儿懂了,因人而异是也。”
......
“愿诸位都能行君子之道,成爱人之‘仁’。我年纪大了,也教不动了,毕生所学已倾囊相授。学堂就不再办了,各位告辞。”
学生一一对先生再拜,言语之间多是惋惜与感激。此刻,老先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学,还是有所收获的。至少看到自己的学生越来越多,心中满是欢喜。
“先生,您以后想做什么?”
“随遇而安便可,倒是你,可别忘了我这么个糟老头子。”
“哈哈哈!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您待我如父母待其子,如此厚重的恩情怎能不报?!”
沈翯蹲在老先生膝下,眼神极为诚恳,整个人在黄昏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老先生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瞅着自己带大的孩子,差一点就要收不住眼泪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也不枉我这么多年用心栽培。倒是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参加科考然后当官?要不就从商?从军也可以。”
“翯儿难道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沈翯听后陷入了深思。仔细想想,好像真没有,于是道:
“先生有何看法?”
“我希望你从商,赚些小钱够你恣意潇洒即可。”
“难道先生不希望我考个状元?或是当个将军什么的?”
沈翯追问道。
老先生摸把胡须,摇了摇头。
“现在这世道,还是从商吧。”
“好,我听先生的!我听说,那图苏部甚是繁荣,去那里从商应该不错。”
“好!咱们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启程吧。”
......
“先生,大丈夫应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
“当然!怎么,你又看到什么了吗?”
“昨日整理先生的书时,看到了有关‘齐家’的内容。甚是好奇,于是想问问先生。”
“你个顽皮小儿修身都没做到,想什么‘齐家’啊?等以后再给你讲吧。”
先生作势一巴掌拍上沈翯,沈翯熟练地应声倒地,大呼先生下手之重。
爷孙俩正在闹时,院内突然闯进几个带刀侍卫。
“谁是严系若?”
沈翯在发觉有人进来之后,没理由的一阵心慌。他急忙将老先生安顿好,而后匆忙跑出门。在走至府门口后沈翯放慢了步伐,像是刚刚睡醒之人,懒懒散散的走出来。
“这里没有什么严系若,你们找谁呀?还敢擅闯民宅!”
“哪里来的野小子?来人拖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些村民一个个还挺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人死了还不肯说!幸好这小破地儿地方也不大,随便一搜就搜出来了。”
沈翯惊愕住,马上红了眼。他又见侍卫们纷纷涌进院子里来,急火攻心,抄起备好的刀就迎上去。
沈翯武力虽强,但也挡不住这么些个人。
几个漏网之鱼,偷偷潜进府里,很快找到了严系若老先生。
“等等!等等!!先生!!!”
沈翯声嘶力竭地喊着,喉咙哑了也不要紧!他拿着先生送他的刀抵挡着侍卫的攻击,同时又向先生那边奔去。
“既然你们要带走先生,那就把我也一并带走啊!”
翯拼命喊道,嗓子喊出了血也不管用。
阻挡他前进的士兵越来越多,先生离他也越来越远......
先生他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什么差错,那他......那他也不活了!
这样想着,沈翯持刀一偏,直直刺进了侍卫的心脏。
翯还没意识到他刚刚干了些什么,只是
本能的发了狂胡乱砍着。
“你这小子不错呀,看来那老东西还教了你些别的。”
远处传来一男子声音。
正值青壮年、瘦高,好像是这群侍卫的头儿。不过他面色发白,似是有先天不足之症。
听到他的声音,侍卫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站立好等待将军指挥。
沈翯趁机豁了命地跑去追先生,不料被人一掌按爬在地。
“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了,还想跑?把他带走。”
——好了,让我们看看小记~——
沈翯出生前:
“娘,这回不会又是个弟弟吧!”
将军府最小的两位公子排排坐在母亲身边,其中二公子好奇地瞅着母亲的肚子,硬是要看出什么来。
“都多大人了,成何体统?好好坐着。”
“好吧。不过娘,我、大哥、三弟甚至于父亲都想要个妹妹,你看咱家这一代,尽是些男子,哎。”
二公子沈鹄叹息道。
三公子一如既往的默默不语,为母亲揉着肩膀。
“怎么?弟弟不好吗?我就喜欢儿子,再多个弟弟陪你打架多有趣呀!”
“要再多一个像三弟这样的闷葫芦,即使能打架也没什么趣了。再者说,妹妹也可以打架呀!”
“诶,儿子,你不懂。要是个妹妹像咱家这样养的话,以后会找不到好人家的。”
“那娘,你怎么就找上我爹了呢?”
“他?”沈大夫人没好奇的笑笑,可脸上气色却红润了几分。
她正准备开口调侃,默默不语的三弟偷偷笑出了声。没错,还是一本正经的那些偷笑。
“老三,你笑什么?”
夫人和沈鹄一同问道。
三公子沈鸷答道:
“母亲嘴上调侃父亲,可是私下里却是会偷偷给父亲做吃食还不让我们吃呢。”
“老三,不带你这样拆台的啊!”
“啊?老三,娘还干过这事!”
三人聊了没一会,沈大将军与大儿子沈鴜回来了。
“静絜!”
大将军脱下大衣,一把跑向夫人床头,小心翼翼拿出自己做的礼物。
“几日不见,甚是想念!我特意为你寻了这些,是你缺的那几卷兵书残卷。怎样,爱妻不表扬一下?”
“嗯,夫君做的好!给个拥抱以示感谢!”
在二人抱住时,沈大夫人悄悄在沈大将军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顺便靠着丈夫身上。
“母亲,都没有问儿臣如何嘛?”
“我这就问!老大这次怎样啊?”
“嗯......”大公子支起手抵着下巴,缓缓道:
“哎,不行啊......”
“怎么了?”
沈大夫人忙找夫君确认,却被夫君示意继续听下去。
“不过立了些军功罢了......母亲!我已经能单独率领部队了!”
“你这孩子,说话不一口气说完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哈哈哈,刚刚骗您的!”
“老大,几日不见又学你爹爹这样耍赖!”
...
几月后,沈翯出生:
“啊!又是弟弟!”
二公子沈鹄如同泄了气般,蔫蔫的在原地徘徊。
“是二弟呀,这下可有的忙。”大公子沈鴜微笑答道。
“这下我也要当哥哥了,不错。”三公子沈鸷郑重道。
......
本来准备在家忙家务、照顾母亲的三位公子在弟弟出世后没几个月就收到宫中传来的急令。
在作战前,三人纷纷写了家书托人寄了回去。
然而就在隔日,写家书的人便不在了,三人无一生还。
......
“这分明就是要我儿的命!官家终于准备对我们动手了!”
沈大将军咬牙切齿道,不停的在房中踱步。
“夫君,做事莫要冲动!正是关键时刻,那些人就等着看我们气急败坏呢,切记要静下心来好好想对策。”
沈大夫人拉着自家夫君坐了下来,拿出三个儿子最后寄出的书信。
“先看看这些。”
...
午夜,小儿子和夫君已经睡了。沈大夫人不落痕迹的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衣就往庭院走去。
天上那玉盘如正月十六的月亮一样,又大又圆,明晃晃的膈应着人心。
沈大夫人拽紧了衣服,向天上瞅去。一时情绪涌上心头,叫她咬紧了牙。
先是大口呼吸、紧接着鼻头泛酸就成了小声啜泣、再之后便是浑身颤抖,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流。
她不敢出声,只能咬住嘴唇,用手胡乱着抹着眼泪。
等到实在站不住时,她便蹲下来。她裹紧了衣服,准备双手环抱起自己时,一个大力的拥抱已将她抱住。
“静絜,何必一个人躲在这儿呢。”
沈大夫人不语,不知是不愿开口还是已经失了声。
沈将军叹口气,扶起夫人向房内走去。
“不说便不说,我家静絜就是眼睛进了东西,才这样的。”
沈将军耐心的说着,将夫人扶上床。
“原本应是我安慰你,现在成了你开导我。我知道我不能哭,儿子们还在看着我呢。让他们看到我这么大人了,还哭哭啼啼的,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呢。”
“那让他们笑话咱俩得了。没事儿,要是他们敢这么说,到时候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真是的,你对你儿子就不能好点?不要动不动就动手......”
“对他们好有什么用,我只要对媳妇好就行了。”
“你可真是......”
夫人叹口气,苦涩的笑了起来,轻轻拂去附近的脸上浅浅的泪痕。
两人都在强装坚强,刻意的避开某事。
表面上看去,这两人都死了儿子了还在这调笑;可实际上,试想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对父母死了儿子后能不伤心的?更何况是三个儿子、三个十多年正值年少、大放光彩的儿子!
沈大将军夫妇俩都不能哭也不敢哭,他们不敢保证哭了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再振作起来,还能不能完成为儿子们报仇的愿望。
更何况被这个身份所束缚,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不就是想看他们悲痛欲绝吗?
他们偏不!!
......
老先生再见到沈大将军夫妇已是几个月后了。
这期间,他只知道这对夫妇报了仇,其余的一概不知。
当老先生得知夫妇俩进京时,急忙前去看望,却被人托付了一项重要的请求。
“这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多保重!记得告诉那孩子他有个爱他的爹娘和哥哥们!当然,一定让他快乐的活下去,不管这过程有多么的艰辛,但是活着便代表了希望!”
几天后,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天子龙颜大怒,抄了守国大将军的家。
沈将军夫妇拼尽全力,将小儿保下来托付给老先生收养。
想曾经的守国大将军府何等威风,到如今,全府上下就剩这么个嗷嗷待哺的黄毛小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