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67章 枕孤鸿·67 开局

  

  却说到京兆府门前时,冯峦叫落蝉在门外暂候,他与林光先去里头见柳呈。

  落蝉百无聊赖在京兆府内院随处走走。只觉这京兆府虽然比大理寺稍高半个阶,其中布置却奢华许多,府尹办事的勤业厅前,便是一处小园子,山石碧水错落别致,幽深清雅,尚有一弯石桥拐进假山里去,曲径通幽,细密垂下的枝叶中隐约露出一角小亭。

  “这柳呈倒怪知道享受的。”落蝉嗤笑。

  这般用心修整,知道的说此处是长安地方官府衙,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清贵人家的宅邸。京兆府,平日里捞了不少油水呢!

  落蝉百无聊赖,站在石桥上,伸出脚去往碧莹莹的湖面上点了一下,湖水荡漾开去,涟漪一圈圈,露出浮萍下白玉砌成的石路。

  一个京兆府,竟敢用皇家才有的玉石铺地!

  落蝉看着,蛾眉微皱。

  忽然,身后冯峦出来喊她:“落蝉姑娘,别玩了,大人唤你进来。”

  柳呈刚看到冯峦和林光两人狼狈兮兮回来时,面色十二分的不快,沉着脸问他们到哪里去了。林光素来胆小,不敢多话,冯峦老老实实地都答了。说到林光中药王蜂毒,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把苏兆晚疗毒之事给说出来,只是说自己跟到药王蜂的老巢,在巣边找到了能克蜂毒的药。

  一般毒虫毒蛇的窝旁总会生有解药,冯峦这么说,柳呈也没怀疑。加之听闻红鸾、挽风都不治身亡,柳呈的脸色更不好看,须臾间就要暴跳如雷。

  直到冯峦说自己在兰绫坊救出了个女子,正在外间候着想要见柳大人,柳呈皱在一块儿的眉眼才稍稍有些松动,命他把落蝉叫进来。

  落蝉一进勤业厅,当即上来两步盈盈下拜:“大人!冯公子与林公子,全是为了救助民女这才回来晚了,大人千万莫要责罪他们!若大人要罚,民女愿替两位公子领受。”

  她本就生得标志,这一哭更带三分娇俏可人,让人忍不住疼惜她。

  柳呈一见,登时心下大慰,忙让冯峦将她扶起看座,和颜悦色起来。

  “方才听冯峦说,落蝉姑娘是兰绫坊的?”柳呈仿佛好容易抓住一根落水的浮木,倾着身子柔声说话,生怕惊着了落蝉。

  落蝉垂眸:“是。”

  “兰绫坊……竟能能出你这般人才……”柳呈上下打量着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尖,连连惊叹:“怎么……从前竟没见过你?”

  落蝉这才抬起眼,看了看柳呈,单纯直率道:“怎么,大人也常来造访我们坊呀?”

  “咳咳,倒也不是,只不过……从前有同僚爱去,本官陪同应酬罢了。”柳呈被她清澈的大眼睛一看,竟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支吾道。

  “哦,”落蝉笑了一下,全无心机:“红鸾姐姐说落蝉生得不好看,看吓坏了贵客,只让我在帘后抚琴,等闲那伺候贵人的美差,是轮不上我的!”

  她明眸皓齿,雪肤花貌,莫说兰绫坊,便是放眼长安城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红鸾竟把这样的人物藏着掖着,倒教他们为元夕盛筵无人可用而干着急!柳呈恨得牙根儿痒痒。

  柳呈道:“落蝉可会舞蹈?”

  “不会!”

  显见着柳呈面上的惊喜僵住了。落蝉喝了一口茶,道:“落蝉生得五大三粗,姐姐不肯教我舞,只让我学了琴。”

  “那倒也无妨……”柳呈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同落蝉说话。片刻,又问:“姑娘如今在哪儿落脚?莫如暂居京兆府罢!”

  冯峦忙作礼道:“不敢劳烦大人,小人已经在寒舍腾一间屋给姑娘住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少年没半点眼力见,柳呈不悦道:“你那半废的府邸怎么住人?她是兰绫坊的贵女,难保没有起子登徒小人虎视眈眈,还是京兆府安全。”

  冯峦抿着嘴不说话。落蝉看了看他,道:“岂敢再叨扰柳大人,我还是去冯公子府里住吧。冯公子府上很有武人之气,英豪铁血,想必宵小之辈是不敢来的。”

  冯峦面色稍霁,有些感激地看她一眼。

  “啧……”柳呈皱了眉。但此刻,他不能得罪面前这女子,略沉吟片刻,只得又堆起笑来,说句姑娘自便,让人好生送了她出去。

  临了了,柳呈还叫送了好些上等的料子,说是给她裁剪衣裳。落蝉看了一眼,竟都是宫里才用的材质。她心下了然,拜谢便收了。

  许是渐至正午,天气和暖了许多,落蝉也不坐马车了。左右冯府离京兆府不远,她便慢悠悠走回去。

  长安城街道横平竖直,连水路都规整,纵横穿梭在错落坊间。

  落蝉似有意似无意,从出来便沿着京兆府后门闸外那条小河走。河水明澈,河道两旁花木繁盛,仔细看来便见这河流底部的玉石与京兆府内院那池子一样,雪样的白,不生分毫绿藻苍苔。

  约莫走了一刻钟,离了闹市,四下建筑变得高耸雄伟起来。

  这河水拐了个弯儿,便流入了眼前这座府邸的闸内。

  “汾王府……”落蝉抬起头,喃喃地念出门上牌匾。

  “你,做什么的?”汾王府门前侍卫警觉,见她走近,忙抬枪拦住了她。落蝉乖巧地退了一步,道“这位大哥别误会,我不过是走迷了路。”

  侍卫皱眉:“迷了路,走到王府来?”

  “对不住,我是外乡人来的,见着这长安繁华,贪看,这才走差了。”

  侍卫怀疑地打量她,面前这女子薄施粉黛,有几分姿色,想必又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侍卫冷笑:“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借口迷路,一会儿落下个帕子,一会儿丢个香囊,打量我们王爷还能看你一眼不成?不自量力,还不滚。”

  落蝉懒得跟这庸人掰扯,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叨扰,我这便走。”

  走出几步,她忽停住,指着那条溪流:“大哥,这河是什么河?河底不似寻常砂石,倒像是铺满了白玉似的,当真新奇!”

  侍卫眉毛一竖,呵斥道:“与你何干!不该问的别瞎打听,快走。”不容分说,便将落蝉赶走了。

  从汾王府出来,沿水路就能走到冯府,不过一盏茶时分。

  京兆府、汾王府、冯家,看似三个毫无干系的地方,却因着这道不起眼的小河,竟被串联了起来。

  “吱呀——”一声轻响,冯府大门没有落锁,向里缓缓展开。冯府很大,里头除了几个看家洒扫的婆子之外,竟没见一个冯家的人。

  落蝉心念一动,不由得想起今晨随冯峦他们走时,这门缝里冒出来的那张陌生而饱经风霜的面孔,着意在府中兜转了半日,却并未再见。

  几日后,大理寺少卿苑。

  后院的药王蜂巢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清理掉了,就留几只蜂子兀自萦绕不去。大理寺燃了些犀香雄黄,各侍从都奉少卿之命,穿戴含有硝黄浆的香囊,因而药王蜂消停了许多,轻易不攻击人。只是偶有几只越墙去找些香花吸食花蜜,到了晚间又飞回来。

  蜂灾方平息没几日,旁人见到这些蜂都如临大敌,匆忙躲开,连扑打都不敢,几只药王蜂在长安城里旁若无人,谁也没发现它们来来去去的,将一支轻飘飘的竹芯带入大理寺中。

  苏兆晚从蜂子身上解下那根竹芯,放手里搓弄。外壳封的一层蜡剥落下来,里头是一根细长的纸棍儿。他随手递给沈灵均:“落蝉师妹胆气不弱,居然敢在这毒蜂身上绑情报。”

  沈灵均笑了声。这些日子他们都与落蝉锦书传信,商讨计划,顺便等鱼上钩,虽未见面,苏兆晚却好似跟人家熟起来似的,现在都开始直呼“落蝉师妹”了。

  “阿晚叫得好亲热!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认小蝉做小姑子?”

  苏兆晚拧了他一把:“三天不打,你这张嘴就犯浑。”

  沈灵均哎哟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才没犯浑,我这叫吃醋!谁让阿晚对旁人都温柔亲热,唯独对我这般横眉竖目的。”

  苏兆晚扯了扯嘴角:“没良心的兔崽子,我和谁亲热了!还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沈灵均一逗就把人心里话勾出来了,不禁心花怒放,凑上去在他颊上响亮地吻了一口。

  苏兆晚打他:“看情报!”

  沈灵均这才满意地将纸棍儿展开细看。片时,他轻笑:“候了这么久,终于将这位大人物候来了!”说着,食指在纸上点了点。

  苏兆晚凑上去,只见落蝉寥寥几笔,道昨夜有人身披玄黑斗篷潜入冯府,私见了她,许诺她诸般好处。纸量有限,只能写这么些。

  苏兆晚道:“你敢肯定,昨晚去见师妹的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人?”

  “八九不离十。”

  “你既说那人位高权重,又怎会亲自屈尊,到那废弃的府邸里找一位落魄的民女?”

  沈灵均不答,却将纸举到苏兆晚鼻端。

  一股细弱却柔暖的幽香逸出纸面,萦绕苏兆晚鼻尖,他登时面色一变:“孤鸿羽!”

  “那人,是为了亲自给落蝉带孤鸿羽!”苏兆晚道。

  “果然!”沈灵均笑了笑:“冯峦从兰绫坊地宫里带走的那瓶,你配好的‘孤鸿羽’,到底是到了此人手里,又于昨夜,给了小蝉。”

  苏兆晚手冰凉,声音微颤:“他们还想如法炮制,让落蝉去做这牺牲品。”

  “兰绫坊覆没,多数教坊女不知去向,红鸾挽风这俩好用的左膀右臂又双双身故,他的计划险些被碾为碎片。你说他急不急?”沈灵均又将纸揉成一根细棍,把玩。

  早在蜂灾前一夜,落蝉就哄坊中所有女子逃离。兰绫坊的女子多数是被拐卖到此,不得不倚楼卖笑的。红鸾当时一心扑在孤鸿羽上,进了地宫就几个时辰不出。有此良机,怎有不跑之理。

  余下的一些还不愿跑,还想着红鸾能将他们捧到御前,圆个为嫔为妃,或身居女官之梦。落蝉便搬出了宁月和楼兰为例,好说歹说,也给吓走了。

  兰绫坊一夕之间剩一具空壳,背后掌局之人计划几乎落空,自然心急如焚。

  此时送上来一瓶“孤鸿羽”和一个落蝉,他们便如好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别无选择。

  “阿晚。”沈灵均抚着苏兆晚的柔发,开口:“从前我无能,眼睁睁看着苏茗被卷入死局而无能为力。其实不仅仅是苏茗,兰绫教坊,背后何止数百条人命!”

  “终有一日,我要将这一切血案都翻到明面上来,让她们的冤屈得以昭雪,让她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他说着,握紧了苏兆晚的手:“你陪着我。我要兑现从前与你的承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