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逢山诡泣>第101章 手刃世仇往昔去

  这原本是一个宁静的日子,一对年轻的夫妇将洗净的衣物搭在竹竿上,时不时望一眼竹林中忽隐忽现的孩子。

  谁也想不到,灾难会在顷刻之间,降临在这一家三口身上。

  竹林中。

  爹爹的鼻子刚刚捏出来,虽然有点塌,但孩子觉得这样依旧很好看。

  他认真笨拙地捏着泥巴,脸上和衣服上都粘了土也没发觉。

  忽然,孩子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自己家的方向看过去,竹林外的空中冒着一股白烟,像是有人生起了火在做饭。

  孩子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觉得饿了,甘蔗也被吃光了,他再看一眼两个五官还没生齐的小泥人,左右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小跑着往家去。

  越跑越近,他先是听到了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见他家屋前的空地上,竟然围着许多身着黑衣、脸上罩着黑布的陌生人,手里拿着亮闪闪的东西,和爹平时砍柴的刀长得不一样,却都闪着一样的白光。

  而他爹娘被围困在中间,身后,是火海中的房子。

  那道白烟便是从房子里飘出来的。

  孩子停住脚步,下意识躲在了密竹后。

  这些人叫他感到害怕,和镇上笑眯眯的伯伯婶婶,都不一样。

  他们手中的东西上沾了红色的液体,就像植物的汁液,顺着边缘滴下来。

  爹也与往常不一样,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刀,比砍柴刀要细长得多,他看了又看,从未见过爹拿过它。

  薛落思的白衣上有血,白净的脸上也有血,却不是自己的血,而是怀中妻子的血:“阿笙!!”

  阿笙被当胸刺了一剑,胸口撒下的血染尽了整个身体,为了保护被围堵遭偷袭的丈夫,她此时已经油尽灯枯:“落思……咳咳咳……”

  “阿笙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药!”薛落思一动,无数把冷剑纷纷横起,却迟迟不敢上前,他们畏惧着薛落思手上的剑,兵器谱虚位第二。

  更畏惧持剑之人。

  若不是人多,更有牧云天坐镇,他们实在不敢前来挑战此人,说是挑战,其实是偷袭才占尽了先机。

  若不是这个女子突然站出来,替薛落思挡了一剑,他们早就已经得手了,没有办法,即便薛落思只有一个人,即便“墨衣卿相”此人和其名声,在江湖上已隐淡许久,他们仍不敢大意。

  薛落思没能走开,因为阿笙拼死拉住了他:“落思,别……我不行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护咳咳咳,护着迁迁,莫要叫他,受别人欺负……”

  “阿笙!!”薛落思的嗓子哑然,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展露无遗。

  “我不能……再陪……”阿笙的手勾住薛落思腰间挂着的,那枚黑色剑穗。

  后面的话,父子俩再也没能听到。

  后面的事,薛骆迁记得十分清楚。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和惊慌难过,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何为“剑”与“剑意”。

  那些黑衣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被那把利刃取了头颅,在年幼的他的记忆中,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再睁眼,他就只看到爹站在血泊中,双眼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他还记得,那日是来了一个高手的,爹与那蒙面高手打得难分胜负,最终还是伤了那人,可爹也受了伤,体力更不支,(防屏蔽==)那人趁机负伤逃走,爹没能追上。

  在后来逐渐长大的日子里,薛骆迁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当年,爹站在血海尸山中间呆愣了片刻,简直犹如活阎王在世,许久,才慢慢走回娘的身边。

  爹扔了逢山,将娘的尸身紧紧地抱在怀里,脸埋在那头秀丽的长发中。

  不知道缘由,当年小小的薛骆迁并不敢上前,好像那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一般,凶神恶煞,可怖至极。

  那时的薛落思,叫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那般畏惧。

  小骆迁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的竹林,那对泥塑也再没能完成。

  “……继续在外太过危险,我爹便带我回了家。”

  北冥晏握住薛骆迁的手,直怪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好,忽然,他猛地坐起来:“那个逃走的人!他还活着?他是不是头目?你有没有查出来是谁?”

  薛骆迁冷冷道:“他?不过是个走狗罢了。”

  “啊?你知道?”

  “嗯。”薛骆迁的神情忽然有点犹豫:“我……阿晏,其实……”

  每次薛骆迁吞吞吐吐,几乎都是担心他的看法,北冥晏明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更不会离开你,这你是知道的。”

  薛骆迁深吸一口气:“……那个人是牧云天,西厂第一高手,也是刘域派遣来的人。刘域从未放下与我爹的恩怨,遂自我爹辞官离家,就一直暗中派人搜寻他,欲意除之而后快……而牧云天,是我杀的。”

  “啊?”北冥晏慌神,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薛骆迁赶紧抓紧他的手:“阿晏会怪我杀人吗?只因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报此仇,我难为人子。”

  “不,他并不无辜,我只是有些吃惊……”北冥晏思衬了一下,安慰道:“我没事。你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

  若没记错,薛骆迁与牧云天比武的那日,正巧是他与云初灵闲扯上的那日,也就是说,当日薛尧衫和霍连城都未到场。

  “你是如何杀的他?他不是与其他三人一样,都是被细雨针害死的?”

  薛骆迁摇头:“不是。他身上的针,是我事后找北冥家主借来的。”

  北冥晏一愣:“他借了?你怎么同他说的缘由?”

  “实话实说,祖父与我一起去借的。”

  北冥晏大吃一惊:“薛前辈?!”

  薛骆迁缓缓道:“当年我爹回家后不久,便开始四处调查那日的幕后真凶,祖父也出力不少,很快便查出此事与西厂有关。

  “那些黑衣人与我爹过过招,尤其是牧云天,我爹自小习武,只要过招,认出招式并不难,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实际能拿出来的证据,薛家毫无办法。

  “近些年,西厂势力倾天,越发独大,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能轻易出手,若是出了任何差池,西厂本就视薛家为眼中钉,定会对薛家不利,也会打草惊蛇,遂我一直等到今日。”

  北冥晏忙点头,薛骆迁的耐性与筹谋,他是见识过的。

  薛骆迁继续道:“我爹当年就是因不愿连累家人,更苦于无据,最后才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撒手人寰的。临终前他不断嘱咐我,要我必须为娘报仇,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既然西厂与碧血宗私下恐有往来,碧血宗此次又如此执着于我,我便将计就计,正好解决了牧云天。此事,祖父对此全部知情,霍前辈也是如此。”

  “那,你那日说牧云天死得很惨,是……”据后来姬朝星的形容,牧云天是四个惨死鬼里,死状最难看的一个,身上起火,活活烧死的,最后身体都烧焦了,死前疼得五官扭曲变形。

  薛骆迁目光幽幽:“阿晏……会觉得我手段狠毒吗?”

  北冥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摇头,薛骆迁盯着他看,他又使劲地摇头:“如此一来,牧云天的死便可归于碧血宗了。”

  “不错。”

  “若你不动手,碧血宗会不会因与西厂联手而放过他?”毕竟牧云天是薛骆迁的对手,碧血宗需要安排对手的死,来嫁祸薛骆迁。

  “不知道。但无论碧血宗会不会……我不会。”薛骆迁的语气森然。

  北冥晏懂得,主动握住薛骆迁的手,以示安慰:“我不会觉得你手段残忍,换做是我,恐怕只会更狠百倍。你若是早对我说,我还能替你准备几瓶毒|药,保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折磨都不过瘾。”

  薛骆迁似乎松了口气,赶紧说:“我日后一定对阿晏言听计从,阿晏说往东,我眼里便没有往西的路。”

  北冥晏觉得怪怪的:“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用毒……”

  薛骆迁笑道:“好了,阿晏,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北冥晏整理周身,抬头一看,好奇道:“这把剑是……?”

  薛骆迁以食指弹了弹立在门边的剑刃:“普通的精铁剑。”

  “那日朝星很喜欢的那把剑,赤红色的那把,你用不习惯吗?”相比普通的精铁剑,那把红色的剑看上去要精致得多。

  薛骆迁顿了顿:“……嗯,相比之下精铁剑更为熟练。”

  “原来如此。”北冥晏没注意到薛骆迁神色有异,对于兵器,他自己一知半解,多是从前在薛骆迁寄来的兵器谱和注解上看过,自然是薛骆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月的北疆,寒雪连天,这几日刚停歇,二人徒步往陵园去,不多时,他们眼前便矗立着一扇雄伟的大门。

  这门足足高有两层楼房,铜首上雕刻着两条黑色的细蛇,正虎视眈眈地朝来访者吐着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