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79章 直房

  寻找别字就这样逐渐发展成了崔叙的日常工作,除了偶尔帮皇爷完成一些批阅套话的体力活,余下的时间都用来与满朝臣工们斗智斗勇。经手题本的人也发现皇爷近来多了一项业余爱好——一板一眼地给人挑错别字。

  最初获此殊荣的臣工还为此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后来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再一打听,原不是他一人如此粗心大意,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再上书言事时自觉地多加留意一些便是。也有谨慎过头的,专遣一位下属替自己验看一遍。

  正因如此,崔叙能找到的别字越来越少,每日看过的奏章却越来越多。后来几乎能够跟上皇爷的进度,不必专看那些留中不发或是不急着发还的请安书一类的文书了。近几日,甚至有了军务要件过手。

  ……

  正月二十二日,有盗自大宁、竹山转掠通巴,至营山县外,分巡佥事卢靖、典史邓旸率军御之。诸贼纵火焚毁城门,卢靖督战时不幸为贼所杀,邓旸亦力战而亡,营山县陷。兵部获悉此事后,总制尚书钟弘、巡抚都御史李灵钧因屡奏克捷、瞒报军情的不法行为,以至贼势猖獗而被言官联名弹劾……往下是内阁的票拟:另命总兵、巡抚都御史数人协力讨贼,此事待以后功罪并议。卢靖则令有司给棺殓,赠按察副使,赠其妻诰命,录其子为国子生……再往下是司礼监的附言,有候选诸官的补充材料与卢靖为官经历说明及家中境况……最后才是皇爷的朱批,圈定了调派人选,并令邓旸亦如是,按例降等抚恤之。

  正月二十四日,因四川三路用兵,抚按官累奏军饷缺乏,故议定发太仓银二十万两输送至四川以给军饷,并许以所在贮库中盐银两支用。

  正月二十六日,崔叙领命出了趟短短的公差,传旨令御马监太监汪润镇守湖广地方,御马监太监李奉心管四卫营。

  正月二十八日,饶州姚三等为乱日久,先前安仁县失守时,因错误地选择扎营在泥淖之间,给了诸贼乘尘霾四起时伏击的机会,致我军大败,死伤无算。如今准调两广土兵约二千人,许诸官戴罪杀贼,终于有成,功罪容后并议,先行存恤阵亡者家眷。

  正月二十九日,崔叙又领命跑了不少地方,传旨太监甄弼镇守山东、商岚镇守福建、章禄镇守云南、李诵分守居庸关、张桐守备紫荆关、金全守备怀安,冯蟾任广东市舶司管事……传旨太监柯景昌调管三千营并三千哨马,贺义调管左哨,并奋武营中军方虎调管中军右掖三司,并扬威营中军严擎调管神机营左掖头司,并耀武营从宙管神机营中军,胡璋管中军右哨三司、李桥管中军右掖二司……此外,外朝还有一系列迁调决议于此日颁下。

  迟钝如崔叙,也从这一系列频繁密集的迁调动作中嗅出不少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且天下也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太平,连淮王府所在的饶州府,何时被贼人攻破了多县,他在此之前都全然不知。

  他如今生活在夔都,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夔宫,以近乎于主人的身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宫中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几乎听不到什么坏消息。

  他离那段在淮王府的日子已经太远了,像是养在笼中的雀鸟,不为生计发愁,也开始在意羽毛是否光鲜,在意自己的歌喉是否能比其他笼鸟更讨主人欢心。

  然而他还是不想预政,哪怕皇爷暗示他,往后或许会逼迫他,也还是不想越过这条红线分毫。

  因此连那些同僚们送行宴的邀约也没有应下,始终缩在自己觉得安全舒适的软壳里。

  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便就这些事问任何人,生怕自己无意间泄露什么机密消息出去。

  崔叙不禁想,孔结绿到底要返乡住上多久才肯回来,再不回来,他就要彻底扎根在这项事业上,做皇爷的御前女官了。

  女官代批奏章的书案就设在甘泉宫书房中,与皇爷的御案相距不远,可能是便于交流。中间仅悬一珠帘相隔,看不清人,但看得出轮廓与动作。

  想到自己以前与皇爷嬉闹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不远处注视着,脸庞便有些微微发热,下决心不再如此任他胡来了。

  但往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又逐渐成了一件说不好的事了。

  概因他替了别人的班,也自会有人去替他原来的位置。那日随褚承御一同进御的梦昙留下来做了御前牌子,随侍皇爷左右,近几日公务繁冗,少入后宫,多是由他在书房伴驾。

  有一日,崔叙挑字挑得实在眼花,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正好瞧见青衣人从案下钻出身起来,看不清面孔,却想象得到是怎样的风情。他旋即扑入皇爷怀中,被抱坐到榻上,接下来便是崔叙熟悉的,旁若无人的欢合。

  情事的暧昧声响传过来以后,更不敢抬头再看,崔叙在案后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根本无法宁神批朱。想假借出恭起身溜号,又怕闹出什么声响惊动那两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帘内又传来一阵很低的娇吟声与嬉笑声,崔叙堵住双耳也忍不下去,心一横,爬起身来就是一路小跑,直到体仁殿才停下歇口气。

  但他忘了白天这里是女史们的地盘。她们见崔奉御忙忙跑来,以为有什么急事吩咐,纷纷停下手中清点查检的活计,向其问好,等候吩咐。

  虽然夔宫中女官与宦官历来是合作竞争的关系,势力此消彼长,彼此大多只有表面交际,但崔叙在底层宫人中名声很好,甘泉宫女史们更对他尤为敬重。

  看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崔叙与她们匆匆作别,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索性回了自己的那间直房。

  他在夔宫中没有单独的居处,这间直房便等于是他的屋宅了。因日常侍奉皇爷起居,他很少在此多作停留,只用来存放一些旧物。

  也许是时候再换一套新床褥了,崔叙把自己扔在榻上,望着已有几许陌生的锦帐顶,这般想道。忽而感到犹有一些寒意,踹散了棉被,将自己小心地包裹起来。

  *奏疏事件参考自《明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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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还会有很长一段过渡🤤好久没有完整地写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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