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94章 逆藩

  “益王要反了,”王缙将密信喂进火中,手舞足蹈地叫好起来,“益王终于要反了。”

  所幸正值午歇时候,红药已按时换过一壶茶水,此刻殿中四下无人,只有一旁还在专心致志工作的中人听得到他欢呼雀跃的动静,不然皇帝得了失心疯的噩耗估计会立刻在夔宫里风传开去。

  曹惠妃已到了临产的日子,连荧惑犯房的传闻都要十分小心周全地瞒下,可再受不得这等刺激。

  思绪刚刚从对山东小清河捷报的奖赏决定中抽离出来,崔叙还没来得及消化那几个简单组合的字,就猝不及防地被扑到眼前的人抱起来转圈。

  “什么?王恂知道吗?”崔叙被转得晕晕乎乎的,回到地面时,靴底似踩在棉絮上一般软绵。

  “王循自然知道,他还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既到了这一步,王缙也不打算再对他刻意隐瞒下去了。

  “怎么可能?!皇爷一早就知道?”崔叙惊愕不已,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卑顺地推退后半步。见其恢复成这样平静的语调,心中疑惑更深,仿佛他们在探讨的不是益王意欲谋反,而是申请出城祭陵一般寻常。

  益王世子又是其中不可或缺一环,难道是说,他不仅仅是被动地牵涉其中……

  “那我岂不是勾结了逆党。”虽也有皇爷从中牵线搭桥的缘故,中人心中想着,甚至震惊到将心中所想喃喃出口。

  “你何时勾结了晋王?”语气里有着十分少见的讶然,王缙还以为中人会将他与晋王的来往一直隐瞒下去,因而明知故问道。

  “我……晋王?皇爷不是说益王世子吗?”崔叙被闹得糊涂了。

  “那家伙懂些什么。”提到益王世子,皇帝还是和以前一样嗤之以鼻。

  崔叙则始终不太相信:“益王若是造反,岂不是连他的亲儿子也不顾了?”

  “世子可不是他的亲儿子。”王缙随口道。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对宗室的评点也就更加随意,“更何况,安化王也没有管他世子一家的死活,反正儿子多的是,夺位以后,有的是人乐意给他生。”

  “这明明是皇爷亲口说的!”

  “我说过吗?”王缙皱眉,“噢,我是说,王恂是益王烝养母所得,但其实骆妃当年年纪也大了,没能怀住,他们本就让益王妃扮作怀孕模样,再一想到世子入京为质的传统,索性在民间求得一婴,当作亲子抚养,就是王恂了。”

  他特意补充道:“这些宗室秘辛,并非厂卫所得,都是你义父早年那些兄弟们打听来的。”

  “那益王岂不是早有反志?”

  “所以前些年哲宗无疾暴亡,说不定正有他一份力呢。”

  王缙是一个热爱阴谋论的政治动物,讲给崔叙的故事版本里,一直有不少夹带的私货,譬如这回所谓的“无疾”,仅仅是指以往没有明显发作的病症,或是出于某种考量,被哲宗勒令御药局医官不许声张。

  崔让和王缙都曾在接手以后细致研究过哲宗生前的脉案、药方,可以推导出他其实身患不治隐疾已久的结论,最终在政事与储位落于旁系的积压下暴病身亡,不算说不通。

  不然孝和皇后邓青陟也不会无辜背负那么多杀婴罪名了,归根结底,哲宗身体确实不太行。

  反正皇帝早就打算逼反益王、襄王,现在开始口头练习如何炮制黑锅也不算过分。

  “你想得不错,老娘娘当年曾对襄王承诺过,只要他支持淮王为皇太弟……结果淮王连哲宗都没熬过。只要他支持淮王世子为皇太子,若我践祚后意外身亡,他会是嗣位首选。”王缙干脆给中人从头到尾解释清楚,免得他对益王、襄王造反的动机认识不清,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

  崔叙心说,我真的想了这么多了吗。

  他反正是头回意识到,当年看似平静顺利的嗣位背后,竟是多方势力制衡妥协的暂时结果。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一个弑君夺位的惊天阴谋。

  “那益王呢?”

  按立嫡立贵立长的传统,益王怎么也不会排到襄王之后。

  “明面上的道理自然是说益王悖离人伦,不堪为君。背地里却正是因为,按国朝定例,益王怎么算都会是继承人的首选,拥立他嗣位,是顺理成章之举,旁人的作用可有可无。而若能扶襄王上位,她便是头功了。谨小慎微一生的杜慎嫔也比精于算计的骆安妃好对付得多。”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是没有料到老娘娘那么早就去了,而我还活得好好的。”王缙最近越来越多地在崔叙面前流露出自满的情绪,似乎也是期待着中人给他积极的回应。

  然而——

  “所以三年时……”崔叙没有察言观色地恭维他,反而难得从纷繁复杂的信息中抓到了重点——老娘娘的死大有文章,作文章的人里肯定有皇爷。

  “是借她的手送你离开暴风中心。你义父他喜欢万无一失。”王缙对这样的谨慎并未表示肯定,而是问,“你那年还见到晋王了是不是?”

  崔叙完全没有想到话题最终会绕回到晋王身上,还没有琢磨好自己应当如何回应,王缙就接着说了下去:“他是你义父的备选项。”

  “若谋害老娘娘的事情败露,宫中生变,成了宁宗嘉定年间故事的重演。宗室里便还有太康长公主坐镇,与李禾裕手中的御马监诸营护卫,乃至于南京守备太监温贵通,也可以举兵响应。趁他们反应过来以前,共同拥立新帝即位——也就是晋王王循。”

  说到此处,王缙特意停顿了一下,为的是看中人的反应。崔叙则已经惊掉了下巴,没有流露出什么富余的情绪,但稍稍一想,所有疑问都对上了合适的解答。

  甚至为此隐隐感到后怕。

  原来他奉命拜会温贵通,和晋王所谓的生意上的例行来往,都是为了向其再三确认,在夔都生变时,能够出兵牵制住益王、襄王的步伐。

  即便不幸促使北方塞王分裂割据,导致五王之乱再现,各方逐鹿中原,也还有半壁江山作为后盾。

  这样说来,近日义父刻意让他再度接近晋王,又是拿他作某种危机的备选项吗?可晋王如今身在夔宫,无异于两只鸡蛋放入了一个篮子,环顾四周,也没有寻出逆藩以外的第二个危机的苗头。

  而安化王之乱,从战报上来看,捷讯频传,早已不足为虑。至于益王他们,离京师又实在太远,古来北伐远不如南征容易,他们如何能威胁到皇都。

  再看皇爷成竹在胸的模样,崔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和皇爷、晋王之间的这笔烂账了。

  “不过这事本就万无一失,因为有杨婕妤的姑母顺太妃在,没有人会觉得老娘娘的病有蹊跷,连她自己也是。”

  王缙一句话揭过了他同杨婕妤的关系。崔叙不禁愕然,难道那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也会是布局的一部分吗?

  只这样一句话的功夫,便打消了他坦白的心思,反正以皇爷的心性与谋断,或许早已知晓,又或许此时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他总不能老是这么自讨没趣。

  那头王缙还在津津乐道地复盘:“崔让作为棋手唯二的缺点,不——也算是唯一的缺点,就是底牌露得太早,所以难免优柔寡断。这样一来,把牌桌上的其他客人都暴露得干干净净了。”

  在说到唯二时,王缙的目光落在中人的面上,未尽的话其实也不言而喻。

  “倘若他之后真的在江西作乱,甚至勾结襄王一道响应安化王,我便可以一举铲除后患了。”

  “自然,他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冒险打出勤王旗号,兵临城下再改换旗帜。只可惜安化王反得太不是时候,也太不是地方,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崔叙又问:“万一哪处走漏风声,益王他最后不反了呢?”。

  白玉扳指轻一扣案,“事已至此,我会教他不得不反。”王缙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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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做人的又一天。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三年时的两条感情线(?)一条是后来被杀的金绪恩,一条是被自己侍女绿了还得帮她养儿子的杨慧持。算是崔叙对王缙好感度倒扣的开始。

  到这里终于明确交代到,前者是晋王送的礼物和掩护尹微的烟雾弹,后者有出于拉拢顺太妃的目的……

  没有感情的政治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