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95章 捎信

  过了很长时间,崔叙才从信息量过大的震惊之中渐渐走出来,而这时他已经遵照皇爷的指令,来到常春院替他捎去一封信。

  尽管自己依旧老老实实地没有多问,但王缙还是大方地,甚至是有些显摆地告诉他,这是写给御前女官孔结绿的。

  此人一走就是数月,扔下一堆繁重的工作让崔叙顶班。现在他也不会相信孔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回乡探亲了。

  御前女官孔结绿与敬妃任令女是同乡的手帕交,都是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

  当年采选时孔氏落选,充作了宫人,在她自己的争取下,受到了敬妃的关照。任氏还借着当时她与老娘娘的亲近关系,将其推荐到了寿康宫做女史。

  但老娘娘并未重用她,仅是将其拨到了寿安宫当差,其实就是工作清闲的关系户,没有具体的职事,也就没有了晋升通道。

  孔结绿并非常人。

  国朝对于妃嫔采选一向要求严格,为抑制外戚,时常自民间采选,一向以品德性行为重。故而在崇敬恬淡自持、本分守礼的夔宫中,毫不掩饰其功利心的孔氏简直就是一朵耀眼夺目的奇葩。

  她拜见自己的青梅竹马任令女时,不是希望谋得女官或者稍微体面一点的大宫女的职位,而是一步到位,希望好友把自己推荐给她的新婚夫君作妾。

  这份明目张胆的争进之心没有激怒当时还是充仪的任令女,但她也没有欣然应允,而是将她推荐到了寿康宫给老娘娘做事,一方面将她从杂役宫人的苦差里解脱了出来,一方面也是打算借此绝了她进御的歪心思。

  但任令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后来皇帝会和寿安宫顺太妃的养女纠缠不清。

  崔叙似乎还听说,当年正是孔女史给皇爷、杨婕妤在寿安宫的地下恋情打了掩护,所以事成以后才得以扶摇直上。在孝贞皇后薨逝时,她救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主持重大丧仪的御前女官了。

  回首再看,桩桩件件似乎都别有深意。

  不过捎信的事倒是很快便办成了,崔奉御也不急着回宫交差,皇爷遣他专门跑这一趟,估计也有让他外出散心的考量。曹惠妃产期已至,随时可能发动,未来一段时间,皇爷估计都会在月子房陪伴曹氏。

  至于梦昙,不知道他额上的伤疤完全养好之前,还会不会有进御的机会。崔叙从廖秉忠那里得知,甘泉宫近侍们已经统一口径,会把那日消弭皇爷怒火的功绩搬到梦昙头上,让他享受一下最后的幻梦。

  崔叙也不明白这些人哪里来的恶趣味,但也没有那么好心到去指摘他们的不是。

  四月中旬,他终于做回了甩手掌柜,卸下满身重负,重获一身清闲,索性在京中一家酒楼里长租了一间客房,打算在这座他生活了十多年的都城内外好好转转,享受明媚春光。

  而先前因送信一事拨来的一队番役仍扈从不离,档头是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没有对贵人的身份和这以后春游般的随侍任务多问一句。

  不过挡在崔奉御踏上纵情声色之路前的,还有一关没有跨越,便是已经成家立业,世子院给放了半年婚假的益王世子王恂。

  这婚假没别的目的,一是作为课业的过渡,二是方便催生。

  宗室们,尤其是有着优先继承权的宗室的首要任务其实就是造人,把这一脉的香火延续下去,也就能把爵位、俸禄与特权永世相传。

  因益王一事,崔叙自问是难以如常面对益王世子的,但架不住王恂三天两头亲自到楼中请他吃酒,只得权且答允一回。

  没想到新婚不久的益王世子竟如过往的传闻中一般浪荡不羁,将酒局定在了京郊的花径书寓。这是家女娼男倌皆有的妓馆,如隐士田居一般修筑在山水原野之间,专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排遣诗兴与秽欲。

  书寓园林中有一高楼,装潢一改素朴文雅的书社风格,内中彩碧辉煌,是不加掩饰的销金窟、温柔冢,却十分谦逊地称为蓬门。除一楼大堂以外,二楼以上均为雅间,有名有姓的才女先生独居一房,与来客倡和,情至浓时,便不能免俗,可邀人日夜深入探讨。

  龟公引二人上楼,走在前头那位,穿油绿色暗横纹罗直身,戴丝罗大帽的是王恂,他今日穿着豪绅人家的士人袍服,却在腰间玉带上摆出了亲王世子的款,看着倒真挺像那么回事,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崔叙心知他不过是一只绣花枕头,没什么公子哥的臭脾气。

  后头着彩绣香色罗蟒袍的即是崔奉御。在冠服这块,他一向被纵得张扬惯了,这回也没有收敛,旁人见了,无不侧目而视,或畏惧或鄙夷,他更是习惯了。

  他们二人穿得十足招摇,与其说是来雅舍消遣,不如说是来赴达官贵人们的集会,引得众人纷纷在心中纳罕,难道今日有贵客在此设宴不成。

  若加上随侍左右的仆从们,则又像是厂卫联手缉凶,来此大举扫黄。不过宾客们很快松了口气,那队人马由王恂各赏了一吊钱,拿着寻欢作乐去了。

  这书寓中的娼妓们有些身在乐籍,有些则是买来蓄养的私娼,但无一例外,都是被驯养着服侍斯文风雅的士大夫的,没人愿意委身于番子与仆役,但慑于这样一位无名贵珰的煊赫声势,还是不得不从了。

  崔奉御对此全无察觉。

  房间订在三楼临溪一侧,没有点哪位佳人作陪,而是一早选了三人评弹,说本是一段历史演义故事,这会儿正说到西晋时候的八王之乱伊始。时人常借古讽今,一面暗喻至今讳莫如深的五王之乱,一面探讨宗室积弊为祸的古老命题。

  有道是孙卖爷田不心疼,传至四五代皇帝时,帝系与藩府之间亲缘淡漠,正便于抽刀削藩,集中皇权。但收缴来的权力又难免被外戚、宦官与朝臣瓜分,宗室又亦敌亦友,关系平衡得十分微妙。

  而来自晋府远支的皇帝,更是丝毫不会顾念宗室间的血肉亲情,在摆脱各方势力钳制的计划中,打算先以益、襄两藩祭刀。

  崔叙并不怎么了解这些事宜,也有意地回避了这些思虑,转而把目光锁在当下,以免被益王世子察觉异样。尽管他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却是自己难得的、可以放松下来相处的友人。

  *文中提到的服饰参考自孔府旧藏,写得匆忙没有细查规格,但设定上惠宗以降,服制大坏,随意赐蟒,崔叙又属于把僭越当常规的类型了,就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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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赶一下进度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