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13章 束缚

  崔叙醒来时,发觉自己一点也动不了了,躯干麻木得像是已经与头脑分离,而关键的连接处刚刚才遭受重创——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严重。

  经御医的紧急处理以后,颈上的伤口除过包扎有白纱的触感外,也没有很大的存在感,许是用了什么效果极佳的镇痛药膏。

  拜他的求生本能所赐,双眼仍有些红肿,眼眶里蓄着的泪未被完全拭去,于是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需费上一会儿功夫。眼睫扑闪扑闪地颤动了好一会儿,等到全然睁开,目光又与帐顶重逢时,已经被榻边安坐的皇帝发觉了。

  王缙见势伸出左臂撑在中人耳边,将他又笼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崔叙茫然地眨着眼,还有些残梦未褪般的呆滞,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却是问:“皇爷的手怎么样了?”

  王缙眉心一跳,极不自然地别过脸,用缠满绷带的右手的手腕蹭了蹭鼻尖,余光则细细打量着中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崔叙开始尝试唤醒沉睡的躯干与四肢,却发觉并不是梦魇作祟,自己可以控制手指屈伸,但除此以外的肢体竟一点也动不了了。

  倒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被紧紧束缚在了床榻上,手腕、脚腕都是,怎么也挣动不开。

  而在薄被之下,也不知被皇爷做了什么手脚,腕关节似乎均被柔软而坚韧的毛绒制品缠裹着,禁锢在方寸之地中,与床席亲密贴合。

  于是一道怯懦乞怜的目光又落在了皇爷眼中。

  王缙这才回过头正视他,忍俊不禁道:“你不先关心自己的伤,一个劲地问我做什么?”

  “我……奴还不能关心皇爷了么?”崔叙关切的眼神从不作伪,他也没有骗过王缙的本事。

  这让皇帝感到几分羞惭,觉得自己方才试探、怀疑的观察实在略显多余,小狗的确是全心全意地念着他的平安康健的。这种不经意间、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对惯于察言观色的皇帝来说,永远是最上乘的攻心之术。

  “你要是真的关心,怎么还会做出这等蠢事。”王缙直起身,借此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我……”崔叙突然明白了问题的症结,高声叫道,“我绝没有要自戕的念头,是意外,是误会,皇爷……”说着说着,语气便有了些撒娇耍痴的意味,看起来还像借此蒙混过关。

  皇帝对这篇鬼话是一个字也不信,拿受伤的右手虚捂着中人一时间编不出更多瞎话的嘴,逐一反驳道:“你意外摸出匕首,意外拔出刀刃,意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还在上头划开一道血口子?现在还怪我看见了不加分辨,结果误会你的意思,将局面险些闹到不可收拾?”

  崔叙脸一红,脖一梗,没有马上接话。他已然不复那般颓然欲死的心境了,自然回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也无从解释,总不能直说自己突然被刀锋与死亡的感觉吸引了,就像是骤然被利箭刺穿一般,难以抵挡。

  他也不敢妄动,怕争执间不慎碰到皇爷手上的伤口,只能等到皇爷将他方才的话批驳得体无完肤,撤开手后,才咽了咽口水壮胆,开始重操旧业,半真半假地继续编起瞎话:“当时太想要了,奴抱着皇爷留在榻间的匕首当阳峰舔,想着能用它解痒就好,于是正要往喉咙里喂,然而不知怎的就……刀鞘就滑掉了,刀刃也没对准……”

  崔叙把自己说得都有点想笑,竭力控制着表情,“等我醒过神来,皇爷就神兵天降一般救了我……”

  到后来支支吾吾,终于说不下去了,不得不开始不合时宜地拍起皇爷的马屁,扑闪着一双纯良无辜的眼睛,又开始示弱讨好地巴望着对方。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上天,好在他保佑你当时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屁眼或是喉咙捅烂。”

  王缙听得实在头大,赌气说完这话,就坐在榻边默默按着额角,目光定定凝在细颈裹着的白纱上,有一会儿没有搭理中人。

  崔叙趁机扭着脖子撒起娇来:“奴真的没有,皇爷信奴一回好不好。”

  王缙赶忙拦着不让他乱动,语气依旧愤懑不满:“谅你那点胆子,我也知道你不敢,不然你倒是痛快了,却还得拖累无数人给你的一时冲动买单。”

  “义父……他知道了么?”崔叙哄完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全赖对方给自己兜着。

  不仅是在甘露殿内使用利器,以及自戕的问题,他还带累得皇爷负伤。如若传扬出去,这罪过与刺杀皇帝差不了多少,虽是无心之失,可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崔叙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知道消息多半会被摁在甘泉宫与太医院内部,不会有闲杂人等获知这等秘辛。

  但义父在宫中耳目众多,反而说不好。晋王摄政一事又让义父与皇爷的关系愈发微妙,他实在不欲令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自己而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他忙着呢,益襄之乱还有余波。这事我就先压下来了,你伤好以前,不许离开甘露殿半步,免得走漏了风声,多的是有人要扒你的皮。”王缙装作厉声威胁的模样嘱咐道。

  崔叙得到了令他安心的回答,显得十分满意。看着他手上厚厚的白纱,微微点头应下,恬笑着:“嗯好,皇爷。”

  王缙原已无话交代,但因舍不得中人半掩在锦被里的笑靥,没话找话说:“你傻呆呆地看着我做什么?”

  被当面点破以后,崔叙这回非但不羞,反而更加大大方方地盯着皇爷瞧,含笑道:“我在想,皇爷当时是演戏么?”

  “什么演戏?”王缙也发挥了他的专长之一——明知故问。

  崔叙缓缓地眨着眼道:“皇爷哭了。”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踩了皇帝的尾巴,让他突然弹起身,背过手在榻前徐徐踱步,犹豫片刻后才说:“除过淮王治丧那次,你何时见我哭过?”

  毕竟在那以后,再无表演悲恸的必要了。

  “就在刚刚。”崔叙动不了,就往榻前努了努嘴,声音里带着些偷笑意味,目光狡黠地望着他,“就在这。”

  皇帝不应,又找话来掰扯:“那你说,我演戏给谁看?”

  “我看。”崔叙说得简短又直接,让王缙难以招架。他也看出皇爷不擅应付这一话题,就打了个圆场,偏了偏头,眼睛盯着瓷枕上的缠枝纹饰,小声地:“许是奴弥留之际看错了。”

  “你怎么就弥留之际了?”王缙眉头紧皱,一手撑在枕侧,俯下身纠正道,“戴廷用来看时,就说过你只是力竭昏厥,离死还远着呢。”

  “可奴当时一心觉着自己真的快死了呀,”崔叙憋着笑,“皇爷那时若是真的哭了,奴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王缙倾耳听罢,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像是真的被晋王给药坏了脑子,厉声质问道:“你喜欢看我哭?还是觉得自己的命就值得我哭一场?”

  “我不知道。”见皇爷不似玩笑,崔叙眼帘一垂,不接话了。

  “内廷之中,自戕自残是重罪,若胆敢再有下回,我不会保你。”王缙喘匀了气,又摆出那副唬人的阵仗。这回却是吓不住崔叙的,毕竟人死万事空,若能成功,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皇爷信我,这回真的不是,也不会再有下回了。”中人自知理亏,又见皇爷气都顺不过来,只好一遍遍地澄清与保证,给人顺毛。

  二人间的拉锯从来就是你进我退,见崔叙缩回去一截,皇帝就得寸进尺一分,盘问他:“那你就是存心吓唬我的?”

  “天地良心,奴怎么敢。”中人细声细气道,被吓住似的,也低头不看他了。

  “你怎么不敢?”王缙又下一城,“就因为扶芳的事,是吧,你不喜欢她?”

  “这件事,奴早就同皇爷仔细分说过了。”崔叙把头一偏,向着帐内,渐渐回想起自己与扶芳的那场冲突来,情绪又随之消沉了下去。

  “哪怕就当她是个丫鬟使唤呢?”皇帝不善与人共情,却善于体察情绪,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中人的心结,坐回床榻边,想着替人好好梳理一遍,看能不能开解几分。

  “皇爷应该知道,我也不需要有人贴身伺候起居。”这话不仅说了他自己,连皇爷也捎带进去了。王缙怎会留意不到他的这一点小心思。

  “连你也开始同我打机锋了。”他左手扶着膝头,无奈摇头道。

  “我知道,皇爷身边没了我,也还会有其他人,不会缺人,也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因双手受缚,崔叙只能歪着头,连翻身也做不到,皇爷伸手轻轻一扳他的下巴,便把人拨转回来了。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中人便又匆忙闪躲开了,皇帝却围追堵截似的望着他:“你要是不想走,可以直接告诉我。”

  “皇爷就当我说了胡话吧。”崔叙依旧低眉顺目,不再多言。

  王缙沉吟几息,觉得欲速则不达,今天实在不是一个谈心的好时机,他全无准备,应对不了中人情绪的反复起伏,于是退让说:“那你先好好养着,这些事往后有的是时间聊。”

  这话一出口,接着便是要起身离开,去忙他的那堆案牍政务了。

  ----

  今日份的黏黏糊糊。字数略微多了一点点,隔日更,周日再更( ̄ ρ ̄)

  在作者群看到了花样求评方式,准备好好学习一下。

  另外新人物会是目前提到过的公侯伯府中的一员!还没有写到他出场,感觉人物设定如何完全取决于落笔以后的效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