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29章 七夕3.0

  “世子妃”偎在世子的臂弯里,静静地游赏着市集喧闹繁华的美景。此日街心多设彩幕纱帐,摆摊寄售百货。达官显贵的府邸中,则各结乞巧彩楼,遥遥望去,可见靓妆女郎焚香列拜,望月穿针,还有年轻郎君祭拜魁星,祈愿功名早成。

  铺中还有许多崔叙眼中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譬如彩绘金雕、珠玉为饰的“水上浮”,形态各异,多有龟鱼、鸳鸯等瑞物形制;又有在小板上覆土,手作农舍人家、桑田美池等畋亩景观的“谷板”;还有雕瓜呈各样吉祥图景的“花瓜”,以油面糖蜜造为笑靥儿的“果实花样”等,不胜枚举。*

  崔叙一时看花了眼,什么都想看一看、瞧一瞧,面皮又薄,熬不住摊贩忽悠,就各买一点,只苦了世子又掏银钱又当挑工。他自己只负责貌美如花。

  然而对世族贵女、命妇妃嫔们而言,貌美如花也是一项辛苦的差事,身上的织金纱或许还可以裁制得更为轻薄,但头顶上象征身份地位的珠宝金饰的分量可打不得折扣。

  不过头上这顶发冠再沉,也比不过宫中祭礼时的九翟冠,崔叙连贵妃冠服都穿戴过,这点困难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加之头回过这样的喧闹喜乐的七夕,心中雀跃非常,也就顾不上叫苦喊累。

  反观王恂,一路上被折腾得气喘吁吁,渐渐跟不上“世子妃”的步伐。

  而冒死随从益王世子出府的唯一跟班,身板比他主子还弱上许多,早就被人潮冲散到不知何处去了。

  只听“嘭”的一声响,人群一瞬间停止了喧哗与推搡,却没有陷入怔忡与恐慌,而是纷纷昂起头,抬目望向高天。

  又是一连数声震耳的响动,天空中相继亮起一排团状烟火,璀璨耀眼,如流星般划过夜幕,紧接着又被更大、更亮、更夺目的烟火所接替。

  几息以后,车水马龙的街市又热闹起来,人群向着北边的西海流淌而去——那里观赏烟火的视野最好,风景也最为秀丽。

  此刻,那盏双头莲灯还提在王恂手中,说要空出手尝尝甜果糕饼的崔叙却已淹没在人海里,不见踪迹。

  益王世子下意识驻足呼唤,竟也不得不随着人潮向前缓缓迈步,离身后的糕饼摊越来越远。

  完蛋,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果不其然,在皇城脚下河道边等候的皇帝,在看到只有益王世子一人赴约时,整个人身上都仿佛释放着森冷的寒气,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一角,幽幽地冒着青烟。

  话没说上两句,就开始拌嘴。二人私下里相处,本就没有什么恭敬得体、君臣之礼可言,这下更是随性发挥。

  益王世子先发制人,甩锅道:“说要给明礼惊喜的人不是你么?”

  皇帝不动声色地回击:“但主意是你出的。”

  “衣服首饰是你出资做的。”王恂步步紧逼。

  “但是以你的名义送去打制的。”王缙见招拆招,依旧四两拨千斤。

  “花灯也是你的手笔。”

  “但是你亲手交给他,结果灯还在,人没了。”最后,王缙不动声色地将上一军。

  “好了,”王恂把双头莲灯往地上一摔,恼羞成怒道,“咱俩在这拌嘴有意思吗,当务之急不是找着明礼?”

  “是,但注意你的用词。”皇帝不厌其烦地提醒道,“我已命人加强今夜京中各市集巡捕治安的力度,亥时以后会有宵禁,总能找到的。若找不到,多半是他不想见你。”

  益王世子正揣袖听着,见还有自己的事,当即出言反驳,重新挑起战端:“我看是他嗅到了风声,不想见你才对!”

  王缙把手一摊:“你真觉得他自己想得到?”

  ……

  崔叙随着人群的涌动,缓缓朝着烟火深处走去。虽不见了王恂,但也丝毫影响不了他过七夕的心情。

  尽管无论是乞巧、拜魁星,还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红男绿女相约黄昏,都和他这个孤家寡人没有半分关系。

  正因与他无关,与当下的时局无关,崔叙才能感到片刻的安闲舒适,得以享受夔都的繁华胜景。

  可仿佛是有无形的枷锁加诸于身一般,崔叙又总是难捺不住地去想象,皇爷此时会在哪里,正做些什么。

  他是否和往年一样,敷衍完宫娥乞巧,就躲回甘泉宫饮酒小憩,还是会卖刚刚出月子的惠妃或杨婕妤一点面子,老老实实地观赏过整场仪式,再寻一位知心人携手同归?

  不过,对于皇帝而言,连夫妻同体的皇后,在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办法坦率地对他表露真实的情绪与想法。尤其是像孝贞皇后这样,在君王即位后迎娶的妻子,又遇上皇爷那等凉薄的秉性,则更难有多少夫妻情分可言,几乎就是搭伙过日子,相敬如冰,得过且过。

  她也就从来不会对夫君的纵欲、偏爱有任何怨言,还要恪尽职守地劝他雨露均沾,不能流露出半分嫉妒与不快,倾其所有帮助皇家开枝散叶,否则便称不上是传统意义中的贤妻良母。

  而在内廷平稳运转百余年的夔宫里,皇后的存在,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她最好是尊位上供奉的一座偶像,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须与繁复的礼仪规矩严丝合缝,才堪为贤后哲妇、宗室女性们学习的楷模,成为天下女子极力效仿的目标。

  和皇帝一样,她在子民面前最好是完美的假人,不带一点私人的情绪与情感。

  而皇妃们呢?任敬妃已经看破红尘,大隐隐于宫。曹惠妃多年来倒是颇得圣眷,但一想到她不久以后极有可能步孝贞皇后的后尘,崔叙就生不出一点艳羡的想法,更多是同情与怜悯。她也要进入名为皇后的围城中了。

  一旦成为皇后,曹氏就不再是皇帝用来寄放宠爱的精致花瓶了,而是用来向所有人展示贤良淑德、端庄持重的完美偶像,哪怕曹惠妃这些年来已经努力向这个目标靠拢,力图为皇帝分忧解难,也未必接受得了皇帝态度上的反差。

  杀死孝贞皇后的疏离与冷漠,未尝不会降临在她身上。

  而若皇帝心意未改,皇三子在世时,他又不大可能立曹惠妃为继后。毕竟在他心中,皇长子的处境好坏仿佛是大于一切的。这样的态度又昭示着,皇长子已是最合心意的储君人选。

  其余的皇嫔、宫人们,除了褚承御、郑红霞帔这样的宠妃,每月私下面见皇爷的机会屈指可数,几乎只有在尚寝局提醒雨露均沾时才有机会侍上。

  而崔叙有些时间里几乎和皇爷形影不离,夜夜同眠。

  或许他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生育子嗣,只能不男不女地独活……

  *参考、摘录自《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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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才有新人物!

  顺便聊聊崔叙对王缙的感情底色。我发现对照崔充媛的话就很好理解。他从淮王府开始就是侍奉对方,到后来太子、皇帝,身份关系没有变化过。如果他是个女人,可能理想状态就是像崔充媛那样,把对方当皇帝敬爱,为其开枝散叶,偶尔受宠会有一点飘飘然,冷落的时候又清醒过来。就是感情的全部了,独立自主的浪漫关系估计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