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38章 射柳

  而他自己这个位子,便是皇帝自封赏安定伯以后,第二次越过法理所限的政令流程封授所得,比之前代墨敕斜封更甚,几乎是在哲宗所开传令官之先例的基础上,更为明目张胆地践踏祖制成法,向百官大肆炫耀动乱中疯长的皇权。

  但鹤庆侯本身代表的意义、封授的时机又太过特殊,可以视作皇帝效仿仁宗,用以彰显平乱决心的象征物,加之未予实职,也没有僭越规制,且内阁配合地默不作声,有心人拧不成一股绳,便没有翻起什么水花。比上回吵翻天的安定伯封授之争,实在省心太多。

  故而崔叙对于替他出头的“愣头青”,并没有什么好感。讥笑嗤点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帮他秉公直言者却不得不花点功夫亲自答谢。

  于是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忽然愣神一瞬,欲言又止。

  郭弘安仗着永城侯府的余威赶走了那两位吃祖荫已久的富贵闲人,回过头定睛一看,也颇感意外,这不正是他苦苦寻找多日的珠花主人么?难道鹤庆侯是女子不成?亦或是……

  崔叙自也认出了他,但回过神后,还是装作初次相识,客气生疏地道完谢,便重新低下头,似乎在犹豫些什么,最终还是在他的热切目光注视下鼓起勇气问道:“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郭弘安见到对方这般反常的神情举动,心中更是笃定,此时也没有点破,只是不免纳罕,以鹤庆侯这般相貌身段,很难想象圣上为何愿意用这么大的手笔来抬举他。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本事,郭弘安面上不显,热情地回应说:“我是代永城侯郭弘家前来与会的,是他的兄长——郭弘安,苌弘化碧的‘弘’,安期生的‘安’。”

  对方听完轻一点头,支支吾吾地再次道谢,又劝他下回不必强出头,却始终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郭弘安刚想主动开口询问,对方见势不对,便一声不吭地拔足往人群中快步走去,似乎是有意避开与郭弘安相处太久。

  无奈众人都不愿与鹤庆侯同行,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恶狼进了羊群,侯爵们纷纷四散开来暴露出他的行踪。郭弘安便如持弓的猎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也不再贸然上前打搅。

  直到宗室勋戚、文武百官在草场上分列两队准备观看射礼时,崔叙的紧张仍没有得到缓解。

  他本来就对人多的场合十分抵触,这时众人也没法避开他,只能纷纷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郭弘安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始终不肯放弃。崔叙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太没有礼数,可他面颊、耳后与颈项都红成一片,实在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只能将注意力拼命转移到远处的皇爷身上。

  皇帝身穿赤色交领窄袖直身,云肩膝襕皆饰以云龙纹样,外罩黄色方领对襟罩甲,头戴皮毛狐帽,腰束革带,悬有弓袋、箭囊、匕首等物*。虽是旧年中帝王游猎的标准穿着,但还是给崔叙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往年常伴皇帝出游围猎,可那时并无戎礼需要,穿着日常随意,有时皇帝看起来甚至与年轻貂珰们并无多少分别,远远望去,近侍以外的闲杂人等恐怕难以依靠身形动作分辨出谁是天子。

  在那些随性的场合,王缙通常也是没有什么天家气度可言的,和近侍们打成一片。

  今日则大为不同,秋狝的围场中,王缙只有皇帝这一个身份,因而无论是队列排布,还是冠服配饰,他都是众星拱月般的耀眼存在。

  崔叙定定地仰头望向前方,丝毫没有觉察到郭弘安正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换过来,悄悄靠到了他的身后,也没有留意到文武百官此刻皆兜袖肃立,目光微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傻傻地昂着脑袋,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扎眼。

  王缙很轻易地就在两排长长的文臣武将组成的队列里看见了他的小狗所在,一副恨不能踮起脚来张望的蠢模样,不觉勾起唇角。

  但他很快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先前的手伤虽已痊愈,但日前试开弓时,十有九次不能中靶。御医也曾数次劝诫说,秋猎之时不宜驰马弯弓,恐有损圣体。

  王缙很清楚这源于什么,但从来不允许身边人提起。

  往年清明、端午,皇帝均从国朝旧俗,率文武群臣、四夷朝使驾幸后苑,观诸王世子、武臣以次射柳。与武备渐弛的惠宗、哲宗不同,他会亲自御马击射,并着重褒奖中数胜于自身者,另赐群臣宴及布帛钞币,君臣和乐而归。

  想到崔叙正在队列中翘首以盼,王缙不禁抬目望向高天,回想起前日持弓时双手发颤不止、难以自控的可怖感受,最终还是松开了爱马的缰绳。

  他于此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只是对自己不得不教小狗失望这件事感到些许不爽。

  但知难而退,总好过拿身体作赌,在众臣面前暴露出圣体并不康健的秘密,更何况始作俑者此刻也正在某处窥探着这一切。

  除却旗帜烈烈风响,在这偌大的草场之中、难以计数的人群之间,四下却静的出奇。

  皇帝同近前侍奉的廖秉忠一番耳语以后,这位模样俊俏的内官便即刻御马从众人面前奔驰而过,向大家传报口谕:欲代天子行射礼*者,即可出列自荐。

  在场的文臣武将们闻之无不愕然,崔叙也大吃一惊。

  这些官场沉浮已久的臣工们自然明白这既是至高的礼遇,也会成为最明目张胆的僭越。经历中留下这一笔,安知皇帝日后不会清账?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宗室勋戚、文武百官们也顾不得是否在御前失仪,纷纷交头接耳,都对皇帝的旨意表示困惑不解。

  不过那些精通人情世故的老油条们也对皇帝偶尔的奇思妙想司空见惯了,没有多作发散,只要他没有让娈宠来代行射礼就好。

  那些初次与会的新瓜蛋子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没有那么多思想包袱,但他们初来乍到,都是人生头一回出席如此盛大的礼仪场合,大多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头一个出列响应。

  毕竟面圣的机会千载难逢,而射柳也绝非易事。在这样特殊的场合里,若是在御前丢丑,损伤的可不只是自己的面子,还有皇室的威严。若是皇帝一个不顺心怪罪下来,那可就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正当他们担心无人响应,局面陷入尴尬时,有一个人突然站了出来。

  *参考《宣宗出猎图轴》。

  *设定上由端午射柳活动因袭而来,和典礼中的大射礼等不同,相当于宣布围猎活动正式开始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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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下存稿发现日更还是做不到(挠头),还是隔日更好了。

  周末余额不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