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85章 封府

  胡昶坐回床首的绣墩上,探身进帐内替他平整里衣,低声解释道:“晋王笼络过许多人,臣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一枚小小的、用之即弃的棋子罢了。案发以后,世子殿下在圣上跟前为臣说过好话,好歹保下了仕途。臣也是到后来才悟得,殿下那时种种不经之举背后的用意。”

  崔叙听来觉得好笑,他尚还记得益王府晤面那日晋王手中的那柄折扇,记得画上的“疏云”二字,胡昶为他人代笔惯了,难得题写一回真名,自然显得关系匪浅。如此急着撇清与晋王的关系,倒令他起疑。再便是王恂,他身上疑团更多,若当年的纠缠也别有深意,还有什么不在他的算计之中?自己当下会想到出逃,逃离夔都过往的一切,也正是拜他所赐。

  “只是这样,你就甘愿替他做这件掉脑袋的差事?”他握住胡昶的腕,顺着手背抚摩上去,指上多茧,是双笔耕不辍的手,感慨道,“疏云仕宦数载,斐然成章,怎么偏爱为权贵效鹰犬之能?”

  谁知胡昶非但未因此话感到气恼,反而借机反握住崔叙的双手剖白道:“侯爷就当做是臣一心想‘提携玉龙为君死’吧。”

  崔叙也懒得问“君”是说晋王还是益王世子了,他到底不忍拖累旁人,甩开手道:“左右是拿着信物出城即可,我先回府一趟,收拾了细软,过两日自行前去,胡郎君不必蹚这趟浑水,他日遇见益王世子,我会给他解释。”

  胡昶并未反驳,备下衣物之余,只多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租了马车来送鹤庆侯回府。而崔叙计划两日后再出发的缘由十分简单,一夜荒唐与宿醉透支了太多,他得缓上两日调养身子才好骑马赶路。

  然而他回府以后刚一下马车,便觉府门外的气氛极不寻常。虽有成简操持家事,但有崔叙这个做主子的故意宽纵,底下人自然是管束不严,立不住规矩,个顶个的散漫非常。譬如阍人们除过常常向访客索贿以外,还有平日里歇坐在门前阶上吃茶闲谈,同过路行人、摊贩搭话的习惯。仆从们不时进献给他赏看的民间器玩,讲给他听来博取一笑的家长里短,大抵都是这么换来的。

  而当下非但不见他们喧闹的动静,连门前往来的路人都只有零星相吊的几个影子,瞧着古怪得很。今日可是万寿正节,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单单鹤庆侯府门前这条小街萧索冷清,实在说不过去。

  耳边躁动的风声唤醒他蓦然加快的心跳与脉搏:府中有大事发生了。

  崔叙叩开府门,才知侯府已于今晨起被厂卫接管,上下皆是一副抄家般严阵以待的景象。在两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左右护卫下,他快步转进院中,便见堂屋阶下乌泱泱跪了一片,俱是府中伺候的寺人,这样的架势,上一回见到还是皇爷为安化王之乱大发雷霆时。

  再往前看,竟是位半生不熟的相识——御前牌子贺逢春兜袖傲立廊下。他正候着鹤庆侯归来,好当面传达一道口谕,久等不来,便生出几分不耐。貂珰自本朝以来多在外朝横行无忌,此番宣旨又有锦衣卫镇场,贺逢春便未把鹤庆侯放在眼中,瞧见人前脚刚一迈进院中,便急着开口:“圣上口谕:着人封府以后,速请鹤庆侯入宫,不得有误。”

  宣读完毕,贺逢春点头致意道:“侯爷请吧。”

  “且慢,”谁知崔叙并不跪受此谕,反而步履不停,赶到中官跟前问道,“可否容我先换身常服再领旨进宫面圣?”

  贺逢春惊愣地眨巴着眼,努力将眼前的“鹤庆侯”与“崔伴伴”联系到一块后,似乎瞬间明了皇帝的用意,也是怕开罪于他,怂头怂脑地答允道:“您、您自便吧,奴等再候上会儿也无妨。”

  崔叙以目示意成简进屋密谈,贺逢春以为只是唤人服侍,便令力士们放行。

  “宫中有何变故?”掩上门窗后,崔叙取下架上所挂的蟒衣,换下自己这身从胡昶处借来的便服,语气如常问道,平常得像是在问上月的花销。

  成简默然在侧,不发一言。

  崔叙偏过头看向他,攒眉道:“你不说,我自也会去问皇爷,只怕到时候没有你们的好话。”

  这是他最拿手的威胁,凡是在内廷当过差的,无人不畏怕这话。正因屡试不爽,这话也没有落地过。崔叙不知道在皇爷跟前如何说好话、坏话,他只会说半真半假的谎话。

  成简被此言撼动,面上所贴的假须轻颤着,像石刻露出几许裂痕。他抖了抖袖,郑重其事地伏身叩首道:“还请侯爷据实回禀。”

  崔叙已系好腰带,犹豫着该佩玉环、玉玦,还是玉牌,低眉看他,问道:“回禀什么?”端看成简这般反应,又想到侯府亦被查封,便想可能是他们兄弟二人借内廷、王府职权之便,倒卖御物牟利,或是借他之名与朝臣交通,犯了忌讳,又正好撞上近来严查的枪口。

  于久沐皇恩的巨珰而言,似乎都是可大可小的罪过。

  没想到成简仰头答道:“奴与成安虽因得孝定皇后(太皇太后)青眼而被委以重任至今,但于皇爷从无异心,此番定是有心人攀诬所致。万望侯爷将此言此心,禀明御前。”说罢,深一叩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崔叙惊愕道:“有人参你谋逆?”

  成简连连叩头,适才颤声交代道:“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郭弘安前日查获逆藩王王恒(安化王)与前任宁夏镇守太监阚延结党营私、密谋造反的实证,俱已呈于御前。不肖子阚延正是奴与成安的徒弟。”

  “你放心,只要身上干净,皇爷不会因此连坐你们的。”崔叙躬身虚扶,并执手宽慰道。成简一面拭汗,一面诺诺谢恩。

  崔叙又问:“还不知郭弘安是何时升任缇帅的?”

  “今早火线提拔。”成简躬身道。

  崔叙忙问:“你可知这又是何故?”

  成简不敢与之对视,磨磨蹭蹭道:“因为他呈递新证以后,阚延在诏狱中熬刑不过……供出了崔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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