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91章 守灵

  连日荒唐以后,崔叙再度尝到了缠绵病榻的滋味,侯府时养出来的肉膘很快倒贴了回去,在精神、肉体的双重打击下,无可挽回地日渐消瘦、颓靡不振。

  而床前竟是宁醴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且头一天便跪在床头赌咒发誓,说自己与皇帝绝无私情。崔叙也信他的话。若非如此,自己不便行房,皇爷应当是舍不得他长日不在身边伺候的。而情之一字,皇爷似乎对谁都没有。

  但这一消息并没有给崔叙带来多少触动,也不觉庆幸,在生死面前,先前的别扭与小心思显得过于狭隘。他渐渐相信,自己或许真的不在意皇帝因为什么而去宠爱谁,先前只是悲悯自己,被权贵们同化成了戕害无辜者的凶手。所以他情愿相信宁醴的话,相信自己的过错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以排遣内心的积郁。

  他也开始反思自己的任性,为一己之私放纵郭弘安走火入魔般地探寻郦程之死背后的所谓真相。战乱中的意外与暧昧的清白已不能满足他对故人的追思,不顾一切的冲动意气反而给了皇帝可乘之机。一个宏大的、事关社稷的阴谋在皇帝的三言两语的暗示中铺陈开来,郦程的忠正耿介导致他成为逆藩谋反时必然的悲剧牺牲品,宁夏官场上下沆瀣一气,明珠已然暗投,大势所趋之下唯以一死自证清白。死后化身为一柄利剑,身为知交的郭弘安则是命定的持剑人,身负皇命刺穿漫漫长夜,直抵真凶的咽喉。

  这样的故事桥段才能够衬得上他心中光风霁月的那个人。

  这样的教训才足以让自己铭记终生——在皇爷身边动哪怕一丁点私心的代价。

  崔叙想通这些以后便释然许多,他相信皇爷不会为他的缘故而刻意刁难或是宽宥谁,许愿说不准仅仅是对他的试炼罢了,义父与郭郎的性命应该能够暂时得以保全。

  他也见到了暂时交由宁醴喂养着的那只玳瑁猫,还亲手抱过大学士几回。双手抚摸着暖绒绒的毛发时才有了些许实感:原来义父真的不在司礼监坐镇了,物是人非,连他的猫也挪了新地,归了新主。

  这些日子里,皇帝夜里依旧会来与他同衾而眠,只是通常很晚。崔叙服下药后睡意昏沉,一连数日竟没有打过照面,只知双乳肿胀难消,颈上时而有浅浅的吻痕。直到有回夜半惊梦,崔叙才发觉自己始终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崔叙一向觉浅,在龙床上却能睡得安稳,自王缙即位以来,也少有如此贴近的机会窥看天颜。忍不住伸出手虚点在他的额角、眉心与鼻尖,睁着惺忪睡眼留恋地描摹他锋利的轮廓,追忆早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皇帝睡梦中的面容仿佛也是冰冷刺骨的,透着森然的寒意。而崔叙则是雪山中燃烧着的火堆,曾经妄想过凭一己之力温暖他、融化他,到头来却是以身饲虎、得不偿失。

  饶是如此,崔叙被奴性挟持着,还是会忍不住贪看几眼,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此后若晨间醒得早些,还会留意去探被底的余温,猜测皇爷夜里有没有来过。

  十一日晚,崔叙自觉病症已好了大半,想着总要与皇爷有个了结,便在宁醴服侍着用过药后,于床帏中守株待兔,一直等到他困得打盹儿,帐外才突然映出一片影子。

  他猛然惊醒,慌乱中想要爬起身,头却磕在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回看时影子便不动了。

  崔叙沉不住气,小声问道:“是皇爷么?”

  “除了我,还会有谁?”王缙这才从帐外钻进来。他先是用一只黄杨木雕莲花如意挑开床帘,像揭起新妇的盖头似的,探身进来后,便盯着裹在被中只露着脑袋、缩在床角模样呆愣的中人看,眼神竟有些哀怨,又问了一遍,“你说还会有谁?”

  他心知答案为何,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满足自己小小的好胜心,小狗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了。故而不等崔叙不厌其烦地否认和解释,王缙忽然“善心大发”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不会拦着你见他的。”

  “谁?”崔叙嗫嚅地问。不知他说的是义父还是郭郎,也不知该作什么表情的好,只是下意识发出这句疑问,作为唯一的回应。

  王缙大气地许诺道:“任何人。”

  他倒真有说这话的底气了,崔叙先是一惊,而后如此想着,心中波澜全无,如一潭死水。

  “你怎么不问你义父的事了?”王缙蹭到崔叙身边,一抻臂,将愣神的中人再度揽进怀中抚玩,逗狗似的搔弄着他的下巴。

  “皇爷又不会感情用事,我问了有何用,徒添烦恼罢了。”不如这样无知无觉地过着。崔叙逆来顺受地依偎在王缙怀中,隐约瞧见他眼下的乌青与眼里的血丝,关切的话堵在喉咙里,到底没有说出口。

  崔叙不问,王缙反而要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崔让去茂陵为惠宗守灵了,这也是先帝的旨意。”

  崔叙疑道:“先帝何时的旨意?”

  “这个月的。”王缙不以为意地笑道,将陈年往事中的血雨腥风一笔带过,“不过他当年若来得及的话,说不准真要打发崔让去天寿山。”

  崔叙默然想到:义父是靠着服侍淮王多年的情分,才与太皇太后结成的同盟,当年先帝托孤,考虑到朝堂上多方制衡,的确不应有他。没想到到头来三方辅政,竟唯有孙首辅是先帝旧臣……

  王缙继续解释:“我们原本只是想陷孙于两难境地,逼他与宦官割席。他这些年虽位极人臣,却始终未能得哲宗鼎力支持,如今好不容易独揽大权,得以一展抱负,难免会为变法超拔助力,借京察排挤异己。在官场积怨已久,才会有那么多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藩王交通,在朝中隐隐有党派对立的气候。是故不得不断其一臂,杀杀锐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孙丁忧去职,这番布置也不能白费,索性教你义父也借机急流勇退、安享晚年。其实若是可以的话,我又何尝不想少些折腾的功夫,让他们辅政的日子长些,也不至于今日……罢了,这也算是了却你义父的另一桩心愿。”王缙低眉道,在中人唇边落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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