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53章 故态复萌

  淳庆八年二月十三日,坚持勤政数月的皇帝忽然故态复萌,罢朝、罢经筵日讲、罢一切需要皇帝亲自出席的宫廷活动,再度移驾东苑开启居园理政。一切外出祭祀仪礼等要务均以圣体违和缘故,由诸王、王世子、国公、侯伯等代为致祭。当然,鹤庆侯并不在代祭名单之内。

  经过多年磨合,朝臣中的绝大多数人对这位不拘小节的皇帝已然习惯,早有预案相备,专心与权势滔天的内阁较量,只有少数言官还在坚持不懈地上疏劝诫,对御前侍奉的妃嫔、女官、宦侍等人展开无差别炮轰。

  吊诡的是,一直稳居奸宦谀臣名录榜首的鹤庆侯竟也不在其列。

  不过无论有没有将天字第一号宠臣捎带骂进去,这些奏疏本章的命运统统照旧,留中不发。

  王缙和惠宗、哲宗这些皇帝前辈不同,从来不会和一心骗廷杖的朝臣们计较个人的面子得失,几乎将不以言获罪的治国理念贯行始终。

  刚刚即位时,有士子在科考中堂而皇之地针砭他这位新皇践祚以来的种种时弊,甚至大谈仁宗以降宗室入继的法统问题,矛头直指皇位合法性,言辞犀利、笔力老辣。只可惜当年的主考官是孙彦远这样有迎驾之功的权臣,除了不出意外的名落孙山以外,也没有人要拿他下狱问罪,向新帝邀功。不然深究下去,恐怕会成为又一起“宝应新政”的祸端。

  若说当时不惩办他们是小皇帝有心无力,那么时隔数年后,记性极佳的皇帝显然也没有记过仇。在殿试奏名时,照旧礼部所拟的进士名录赐其同进士出身,名列三甲,并未因旧怨改画一处。那人后来又经散馆考试选庶吉士,入翰林院。本职工作之余,还有的是闲工夫继续上疏骂皇帝。

  不过王缙这回连听人诵读这些极尽语言之精妙、穷尽讽刺之能事的文字的心情都没有,从书案这头推去那头了事,也就没有发现其中暗藏的端倪。

  而言官们手中的底本,则悄悄在同僚之间流传开来。

  至于崔叙是如何从身负骂名到从中全身而退的,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便极其复杂——他答应在一份还在草拟的奏疏上秘密联署自己的名字。

  这封奏疏乃是吏部给事中宗潜所拟,他与新入阁不久的吏部左侍郎高圜是同年进士,两家又是姻亲,关系匪浅,极有可能是在后者授意、或者说至少是默许下完成此作。

  这封京察改议疏的内容乍看来平平无奇,是在淳庆五年已全面恢复的京官考察制度的基础上,结合考成法颁行三年来的施行情况,兼顾去岁决定京察六年一考将于今年以后改三年一考,且将地方官考察的大计纳入统一体系等变化,对京察制度所提出的数项改革完善建议。

  其中包括如何与考成法、地方大计配合推行等诸多内容,大体是将多年来考察工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与各地已然实行有成效的解决方案进行整合上奏,乞定为成例推广至各地参照执行,归根究底其实并无多少推陈出新之举。

  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在极不起眼的一处,伏请圣上考虑将内府宦官也纳入其中,由司礼监会同内阁一体考察。这一条建议十分简短,举措也未能铺开论述,在整本奏疏的长篇大论中显得十分不起眼,但却是关键所在。

  可以说是为了这碟子醋而包了这顿饺子。

  崔叙深知背后的利益纠葛无数,成则宫府一体,败则内外对立,内宦外臣倾轧相斗永无宁日。按理说这样重大的变革提议不是他这样的人应当插手的,但皇帝既赋予了他独立的身份,又允许他在宫外交结勋戚朝臣,便宜行事,在宫中时还有参画、朱批之权,于是总想试着遵从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自认为正确的事,哪怕要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

  也因为崔叙直觉地意识到,明确两京内府二十四监局的监察权责十分必要,哪怕外朝某些廷臣只是想借此打压宦官势力,有节制皇权之虞,也必须这样去做。如若不然,按崔让任司礼监掌印时内外中官逮狱治罪之宽疏,织造、税监等大珰在地方盘剥民脂民膏的暴行必定会一步步滑向敲骨吸髓的深渊,而像去年那样内宫内使、镇守中官附逆为乱的祸事也只会层出不穷。

  崔叙像是真的放下了,并没有为那日的糟心事自怜自伤太久。他还有许多事可以着手去做,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镇日为自己是否应当先向皇帝低头而愁绪萦丝、郁郁寡欢。

  那日离宫虽然仓促,但他还是抽空去了趟承平宫拜见崔雍妃,与她匆匆话别后,又让贺逢春暂代自己前往东苑监督营建工程。虽然自“崔奉御”人间蒸发以后,东苑督监一职便名存实亡,皇帝此前也只是向崔叙口头许诺,但在他的极力保证下,贺逢春最终还是拿着“手诏”战战兢兢地前往东苑接下了这份空衔差事,做了鹤庆侯在御前的耳目。

  崔叙没来由地笃信,皇帝会对此听之任之。

  与宗潜细细商定奏疏一事后,呷茶闲话的功夫里,崔叙仍不忘为尹深的那些子侄们打声招呼。他们一心要经科举入仕,日后少不得与这些清流文官打交道。宗潜在官场摸爬滚打已久,自是心领神会,忙说无须侯爷操心。揖别宗潜以后,崔叙又回府亲自写了一封拜帖,要送到永城侯府去。

  彼时小跟班宁醴还在团营中跟着廖秉忠历练,鹤庆侯回府后新拨来近前伺候的是一名十分眼生的小黄门,名叫成麦。崔叙瞧过名册上的年纪足有十五,当面见了,发觉他长得瘦瘦小小,麻杆似的,打眼一看以为只有十一二岁。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生得尤其干净亮堂,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卖入宫里时牙人谎报了年纪,如今也记不得确切的生年,索性将错就错至今。原是分到直殿监当差的,因合了掌印成安的眼缘,托了几番关系将他调到鹤庆侯府中伺候,预备历练得能够独当一面了,好替他们二位掌管名下田产,将来再给他们养老送终。

  ----

  周末愉快!嘿嘿,今天不加班,在家里靠空调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