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54章 畅想

  自从徒子徒孙里最有出息的阚延因安化王之乱不明不白地瘐死以后,成安成简兄弟身上的暮气又重了几分。五十多岁,无论对外臣还是内官来说都是正春秋鼎盛的年纪,而对政治生命近乎终结的他们来说,人生已经提前步入晚年。他们对待徒弟的态度也随之大为转变,庇护居多,提携渐少,更不再刻意选拔培养日后争进的可用之才。

  像成麦这样身世干净、心地纯良的小孩倒正合心意。

  鹤庆侯也心疼这杆细瘦的麦子,他本就不惯有人事无巨细地伺候起居,端茶倒水、洗笔研墨一类的活计也不让他做,和宁醴一般放在身边陪伴解闷就好,偶尔遣去跑腿,也是递信传话一类的轻松差事。

  崔叙看着自己这一手近来略有改观的丑字,思量片刻后,还是唤成麦接过笔去重新誊抄一遍。

  原因倒不全在于字丑丢人。徽先伯的长子闵青赦是见过皇帝仿写的字迹的,以他们家上上下下给人的老奸巨猾印象,崔叙便不得不防备长女闵梦昙,也即是永城侯夫人,万一引出什么误会便不妙了。

  再退一步想,也不好让与御笔近似的帖子落在外人手里。

  崔叙叹了口气,心底埋怨皇爷真是阴魂不散,并下定决心开始练习左手字,总不能日后的书信便签都由人代写,传出去让人以为鹤庆侯是个大字不识的白丁。

  想着想着,又看着年幼的成麦写得一手规规矩矩的清秀小楷,崔叙不觉有些脸红,好奇问他:“你也在内书堂学过书?”

  成麦点头道:“回侯爷,奴在内书堂学过两年多的书。”

  “说过几回了,答话的时候不用这么拘谨,”崔叙抚着他的发顶一笑,“怎么只学了两年便分去当差了?”

  “回侯……那阵子管事师傅说是直殿监的人手忙不过来,就将奴和几位同窗调了过去补缺。”成麦照实答说。

  崔叙这才记起来,因圣驾遇刺案发生在宫后苑内,负责庭庑洒扫的直殿监上下也受了牵连,仅仅比随御驾前导警跸的都知监好过一点。经过了一轮可怖的大换血,这才腾出了掌印的位置给被边缘化的成安。

  那些事说起来,他好像也是亲历者,却并没有多少实感,不禁感慨道:“以你的悟性,要是回到内书堂念完书,出路会比现在更好。”

  成麦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师父们的教诲,再则他恐怕也是见识过危机之下内宦们相互倾轧的余威的,对内廷有着朦胧的畏惧,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师父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康健,奴还是跟在他们身边侍奉为好。”

  不忘补上一句:“谢过侯爷好意。”

  崔叙一怔,又为安抚小孩的紧张情绪而特地笑了笑,旋即想到自己的义父,恍惚间竟觉得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是时抬目看向窗外掩饰神情,也就不再多言。

  因永城侯夫人在自家院中办了一场赏花茶会,拜访侯府的日子便往后延了数日。

  闵梦昙是鹤庆侯认知中贤妻良母的模范,然而单以这样的角度不足以概括她的具象。崔叙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意识到她身上陌生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她正是早逝的孝贞皇后拼尽全力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的那种女子。

  徽先伯夫妇恩爱多年,膝下无庶出子女。闵梦昙是他们的长女,幼承庭训,通经史、能诗文、善书画,品貌、才情皆卓于众人,待字闺中时已能协助母亲操持侯府后宅事务。而她的母亲邓青阮则是哲宗孝和皇后邓青陟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如此显赫的家庭出身,注定了她嫁入侯府以后地位依旧超然。

  不过相比大哥郭弘思所尚嘉善长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她还是要逊色几分。因夫家椿萱已逝,过门以后一直将兄嫂视作公婆一般尊敬礼待,在府中默默相夫教子。

  而在大哥横死、大嫂出家、夫君临危受命前往边地以后,身为一介弱女子的闵梦昙亦能担起整座侯府,主持中馈,让远在大同的永城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此外,闵梦昙还亲自抚养大哥郭弘思的遗腹女与二哥郭弘安的失母独子,贤名闻于坊间。与此同时,她也没有让婚姻与家庭的责任成为自己的枷锁,而是凭借徽先伯府的门楣、利用当家主母的身份,常以诗社、茶会等形式交结京中贵女、宴请士子监生,一面为日趋败落的侯府积攒声望,一面也为自己寻觅知音。

  以她的贤能,做个万民称颂的贤后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不过正如她的姑姑——孝和皇后的前车之鉴向后人所警示的那样,像她们这样优秀的女子一旦陷入后宫的泥潭,往往也会身不由己地沉溺,直至无声无息地消亡,再不复初时的光彩夺目。

  若孝贞皇后等人没有不幸选入宫闱、申女史没有不幸指给王缙为婚的话,她们是不是也能像闵梦昙一般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过上平静安逸、甚至幸福美满的生活呢?崔叙不禁如此畅想。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前提是王缙没有成为皇帝。

  崔叙在拜帖里暗示过郭弘安前往蜀地彻查蜀王自戕案一事,闵梦昙绝非寻常闺中妇人,对时政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而见面坐定后无多寒暄,便开门见山地问他:“妾听闻这几日圣上移驾东苑,不知侯爷今日登门是否与其有关?”

  “有关,”崔叙刚刚捧起茶盏便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夫人恐怕也听说了宗室屡屡向皇爷上疏陈情的事。”

  “圣上至今留中不发……”闵梦昙微微笑道,“前几日赏花,还有不少人借些名头来探妾的口风。不过圣上的态度不甚明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闵梦昙的语调平静而徐缓,抑扬顿挫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深思其话间隐含的意味,可她说到后来突然一反常态,很是直白地问道:“侯爷今日是来给永城侯府吃定心丸的么?”

  “我打不了皇爷的包票,但也大差不差了。”崔叙也不遮掩,“旁人的揣测终归只是揣测罢了。”

  闵梦昙笑一点头,致意道:“有您亲自来这一趟,妾已经很感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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