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64章 土溜

  哲宗帝后的过去,是王缙常讲的睡前故事之一。就像仁宗兄弟的故事一样,崔叙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经过添油加醋,又有多少纯属自由发挥,但大体是一段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悲剧。所以崔叙对此有所记忆深刻。

  惠宗朝、哲宗朝发生的诸多悲剧总要溯及一个逝去三十余年的女人——仁宗孝安皇后何会玉。仁宗无嗣,女主当国,先是肃王王综被选中承继大统,在近臣的鼓动之下,年未及冠的小皇帝发动宫变意图逼迫孝安皇后还政,失败后身死,对外称为暴病而亡,是为宁宗。

  因宁宗无嗣,当年又迎立衡王王绍,即惠宗。惠宗吸取前人教训,十年如一日不问朝政,尽心侍奉孝安皇后。但何会玉对他仍有不满,抱养皇长子亲自教养,并立其为太子,直到太子意外离世,这对“母子”之间积攒多年的矛盾才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当时他们还未撕破脸面,便将罪责归于“最大的潜在获益者”——皇次子之母纯贵妃沈氏。数年之后,被封为景王的皇次子王澄迎娶定国公邓叡明与真定公主王相贞之女邓青陟为妃。而真定公主正是孝安皇后的独女。因为这两层关系,景王夫妇即后来的哲宗夫妇始终不为惠宗所喜。

  等到景王即位,二人也未能苦尽甘来。哲宗早年对勋戚贵胄的态度虽有所缓和,但后来还是将宝应新政的诸多举措一以贯之,时常借题发挥,罪黜抄没。但他本就是群臣拥立,根基不稳,外戚既是他扶持的亲信,也是他倚赖的靠山。

  哲宗与定国公邓氏一族可以相互利用、互相牵制,但下一任皇帝呢?若是太子是皇后嫡出,哲宗需要面对的局面与仁宗、惠宗无异,如同坠入循环,百年后甚至会面临改朝换代的风险;若是太子是妃妾庶出,失去了定国公的势力,届时他能否坐稳皇位还尚无定数。

  唯一的解法便是哲宗活得足够久,足够他为权力的平稳交接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本来不算一件难事,毕竟他身体相比兄弟们来说还算康健,先熬死了郑王,后熬死了淮王。淮王死后,又过继他的养子,立为东宫以堵住悠悠众口。

  但哲宗偏偏死得仓促而蹊跷,与他的那些亲生骨肉们一样未能逃脱血脉的诅咒。

  因为这些零零散散的了解,崔叙此刻颇能与闵青赦的话语共情。

  长篇大论说尽,闵青赦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王静通这个人,偏偏最是顾忌皇室体面,又最是觊觎储君之位,心有执念,万事难全。”

  “所以……”震怖之余,崔叙心中已经慢慢开始接受这一说法,缓缓合上了眼。

  “她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出什么都不稀奇。”闵青赦斩钉截铁道。

  “郭弘思、郦程还有你,或还有数不尽的冤魂。”闵青赦说到此处,那张仿佛看淡死生兴亡的峭冷面容也难免流露出几分个人好恶,“她最终选择与王缙联手设计绞杀益襄二王,说不定也有这个缘故。毕竟在她心中,宗室亏欠她太多了,害死了她的父母,害死了她的兄弟姐妹,又害她在此之后失去储位。”

  崔叙从惊愕中慢慢恢复过来。他对闵青赦口中太康长公主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概因与王静通相处不多,对景祐年间的朝局势力也了解有限,无从分辨闵青赦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听到那人提起“郦程”,心念又是一动,面上却端得四平八稳,对那番狂悖措辞不予理会,对其语及太康长公主的言论也不予置评,轻飘飘地转移话题道:“这些事你能瞒郭弘安多久?”

  今日谈话伊始,闵青赦便无甚好颜色,当下蔑意更甚,一是恼他先前从中裹乱,将郭弘安牵连入局,二是因他只顾计较儿女情长,对其他要事毫不关心,偏偏摘出这号人来,冷冷道:“在你搅局之前,瞒上一辈子不难。”

  崔叙并不在意闵青赦的态度,只关心自己能从他口中“逼问”出多少秘辛,诱导性极强地问道:“郦程到底触了什么霉头?”

  “他……”闵青赦反应极快,当即扼住话头,摆手道:“侯爷不觉得我已经说了太多了吗?”

  见他不愿细说,崔叙便自己分析:“他连身后之名都保不住了,想必是触了太康长公主的逆鳞,能让她如此光火的事,世间又有多少呢?”

  崔叙说着,起身踱步至纱帘紧合的窗前,向外探了探天色,正见一道闪电破空而过,将湖上的天幕撕扯成数瓣,曲折蜿蜒而下,直落到远处雾蒙中的小岛上,心中一凛:“闵兄说她顾忌皇室体面,须知在她心目中,仅有几位至亲得她看重。”

  “这其中,恐怕连她的生父——哲宗皇帝本人都不在内。”崔叙回头望向依然安坐的闵青赦,说出自己的猜测,“体面,储位,那必是与哲宗之死有关的真相。”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响彻天空,继而是连绵的闷闷霆震。

  闵青赦却不为所动,目光不移地盯着崔叙,思考着他到底是听信了坊间传闻,还是手中确有实据,又或者只是借机诈自己一回。同时重新审视起眼前的鹤庆侯,揣度他今日面谈之目的,到底是意在借太康长公主的秘辛示好郭弘安,还是与皇帝一样,意在借郭弘安的动作试探太康长公主。

  若是前者,他会劝其适时收手,莫将郭弘安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若是后者……

  “嘭!”

  门被猛地撞开了,现身的是杨元昱,却未再踏进半步,而从他身后蹿出的一个瘦瘦小小的侍从则悍然闯进屋中。崔叙定睛一看,竟是他特意留在岸上待命的成麦。

  没等他开口询问,成麦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景山……廖督主传讯说,景山土溜!”

  此言一出,不啻于惊雷炸响,在场众人闻之无不惊骇。

  崔叙霍地拉开纱帘,窗外依旧是一片阴云蔽日、风雨大作。

  *不知道古代怎么称呼滑坡,就找了一个可爱一点的方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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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渐渐不太固定了起来,等周末抽时间好好把下一段剧情捋一捋,应该能继续稳定更新。

  最近加入了一个刚刚开始写小说的作者的交流群,看她前两天在梳理人物和大纲,今天又打算推翻重写大纲,感觉写文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