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98章 玉禾

  “玉禾——”

  绀珠清早起来便将奉国将军府上拨给她专司盥沐的丫鬟们赶出了门,自己三下五除二收拾完,急急忙忙跑到堂姊屋前的帘庑处唤其出门。她刚巧穿了身鹦哥绿衫子,胸前挂着珠珞,在廊下扑腾来扑腾去,叽叽喳喳的,活像只出了笼的鹦哥。

  彼时的玉禾正端坐在妆台前梳发,还要戴狄髻、佩簪环,因怕那猴儿等得不耐烦,先让侍女支开窗屉回她一句:“玉屏,乖乖到前厅等我,今日咱们到兴国寺去。”

  绀珠听完吩咐,用她那副脆生生的嗓子美孜孜地答应了一声,又冲着开窗的侍女做了个鬼脸,转头便奔前厅而去了。

  侍女回过身继续替王玉禾篦发,因道:“一晃这么多年了,这小魔头还是最听主子的话。”

  王玉禾还不知道绀珠曾被生身父母卖作奴婢的事,打趣说:“那可说不准了,这冤家能讨得代王妃的欢心,指不定在人跟前学得多么百伶百俐,单在我这儿爱使些小性子罢了。”虽有嗔怪,语气里却是满满的亲近与宠溺。

  “您说的是,二娘在圣上钦点的代王妃面前都能应对自如,必定是学到了什么过人的本事。”绀珠在一众堂姊妹中排行老二,只有在王玉禾房中才会有这样的称呼。王岘分家后从不与弟弟们往来,弟弟们也从不高攀奉国将军府的两位千金。

  侍女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拍起了主子的马屁:“但她一到您跟前啊还是和小时候似的,可见她从没忘记儿时您待她的好。”

  王玉禾听着很是受用,却道:“这句夸奖可小心藏好,别教她知道了,不然尾巴怕是要翘上天,在府上必得横着走了。”

  奉国将军王岘膝下有三子二女,唯有王玉禾乃正室秦氏所出。当年分家时,玉禾还未到懂事的年纪。长大后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不少往事,知道父亲对叔叔们有所亏欠,便在母亲的默许下偷偷接济他们。

  秦氏早逝,待到玉禾掌家以后,对落魄的叔叔们亦十分亲善。无奈其中不少人沾染了嫖赌的恶习,玉禾借给他们的银钱不足以填补窟窿,讨债的便来砸奉国将军府的门。

  忍无可忍的王岘典卖了名下的田宅庄铺,举家从太原搬到了大同生活。玉禾也从此与绀珠一家断了联系。

  寒来暑往,王玉禾熬成了二十未嫁的老姑娘。父亲续娶的妻子为其诞下了唯一的嫡子后,转过头来谋夺奉国将军府的财权,适才想着将玉禾草草许嫁出去。

  绀珠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了,成了玉禾的救命稻草。

  王玉禾并不信佛,也从未养成母亲那般平和淡然的心境,抄经供灯全然出于幼年的习惯以及对母亲的怀念。此日叩拜诸佛之际,她亦在心底暗暗起誓,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交由旁人决定。

  然而天意弄人,王玉禾刚刚捐完香油钱,正要将上月抄写的经文交给知客僧,便从慌忙寻来的侍女口中得知了一则噩耗:独自到后山厢房玩耍的绀珠失足坠于岩下,被偶然路过的香客发现后送到了寺中开设的病坊救治。

  王玉禾听罢,只觉得头昏眼黑,若无侍女相扶几乎要当场栽倒在地。那知客僧与王氏相熟,也在旁听了一耳朵,忙将二人请到宝殿后的一间厢房歇坐,又是点香又是倒水,生怕王氏一晕不起,更怕她醒来后闹得兴国寺不得安宁。

  苏醒过来的王玉禾冷静地判断着形势,她明白当务之急是想尽一切办法保住绀珠的性命,而仅仅用以救济、收容无家可归者的病坊显然并没有救治重伤之人的能力,必须花重金请来城中最好的医士才有一线希望。

  不。王玉禾忽然想到,请代王宫中的御医前来才是上上之策。

  代王冒雨赶回,见到鹤庆侯降阶来迎,一时得意忘形,没等侍从们退下便丢开手中的绸伞,三两步冲上前将崔叙揽进怀里,用暖烘烘的披风罩住他,用着晚归的丈夫安抚久候的妻子的和柔语气,挨在耳际边吻边道:“你放心,绀珠那妮子福大命大,舒胡子说她没有什么大碍。”

  舒胡子便是代王宫所属的御医,平日也常常前往各卫所为将士诊病,因蓄了一脸大胡子且为人热忱豪爽而得此诨号。

  王恂如此搂着崔叙的腰相携着步入屋中,又同人打趣道:“兴许再将养几日便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崔叙并未当着侍从的面立刻发作,待回到暖阁内屏退众人后,才从王恂怀中抽身出来,替他解下披风挂在衣架上,还不忘塞给他一壶熟水暖身。

  王恂安坐在绣榻上,捋了把雨湿的额发,刚对着壶嘴嘬了两口,便被一方擦拭头发的小毯、一套换用的寝衣和一条夜里盖的薄被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自己这是被人赶下床了,往后只配睡在坐榻上过夜。个中原因王恂心里门儿清。

  堂兄昨夜在崔叙身上尝够了甜头,走时挥一挥衣袖,将一片狼藉留给他来收拾。王恂看着睡梦中的崔叙再也压抑不住,将胸中愤懑尽数发泄到了无辜的中人身上,直到天光破晓。

  崔叙醒后便彻底下不了床了,是以今日没能陪同王恂一道去探望绀珠的伤情。

  “舒御医到底怎么说的?”崔叙发泄完,走到桌边揭开灯罩挑亮了烛芯,重新拾起搁在笔山上的狼毫。

  虽知道崔叙是在批阅公文,但开口前,王恂还是有一种对簿自供的错觉。

  他舔了舔唇,卖了个讨好的笑:“明礼在宫里呆了那么久,也该知道御医们的说话风格,惜字如金、没个准信,就是舒胡子那样随性的人也不例外。”

  被崔叙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后,王恂收起了花花肠子,老实交代说:“……但我瞧他面色红润、气息平顺,与满珠交谈时对答如流,且并未着意安抚她,便想他应有九成的把握。至少绀珠的性命不会有失。”

  崔叙皮笑肉不笑道:“哦?观气色,听声息,殿下倒比舒先生更熟稔一些,该亲自去出诊抓药才是。”

  “你莫拿我取笑了,”王恂一听他如此客气便心觉不妙,正色道:“满珠今夜留在寺里照看她了,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报回来的,明礼不必过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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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王、皇帝都吃过了,该走一点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