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光顾着留心提防皇爷,竟错失了这么多的异常之处,崔叙懊恼万分,再看唐尚食眼中担忧目光,指定是将自己想成了悍妒之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但他来不及辩白,转念想到:“杭美人?我记得她不是来自太康长公主府上吗?”
唐尚食附和说:“正是,杭氏原本是乐籍出身,还是长公主为她脱了籍。兴许皇爷闲来无事还是爱听上几句南曲的。”
想听南曲,何不到内教坊去?皇爷每日宵衣旰食,也不似有闲情逸致……崔叙顿时想明白了,杭美人所谓伴驾,应当是在皇帝与太康长公主之间传递消息。恐怕是正是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便在入宫行走,所以才有了这位杭美人。
郦程的案子,线索正是断在太康长公主府上。或许不妨大胆地将王静通看作是背后的始作俑者,那么自皇爷即位以来的几场风波,无一不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早在景祐十年她便在影响朝局了。
小雀的死,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崔叙心底一沉。
“唐尚食不妨直说,我能为你们姊妹俩做些什么?”崔叙摩挲着杯身,叹了口气,“但您今日也瞧见了,我在皇爷面前并不能事事如意。过去那些调侃我的说法,也请您一并忘了吧。”
“伴伴,我……”唐尚食突然被反将了一军,开不了口了。
崔叙又道:“我忽然记起,七年时治理水患有功,前些日子升任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的唐厘——也是南京人。尚食认识他么?”
唐尚食吃惊地看着他:“那正是族中长辈。”
“怪不得。”崔叙心头疑窦解开,便付以一笑。若非出身,也难有如此才学考入宫中为官。即便有此机缘,寻常女子也难以挣开夫家的枷锁。
唐尚食说着又饮下一盏,叹道:“只是自幼父母亡故,我和妹妹二人相依为命,不曾与唐佥宪那等难以企及的人物有所往来。”
“尚食乃内廷六尚之一,也不比前朝郎官差了多少,若搁在长安一朝,前途更要无量得多。”崔叙笑道,“何况又得皇爷看重——”
唐尚食惶恐道:“您言重了。”她还想再恭维两句,却见崔叙说罢摇了摇头,顾自饮起酒来,只好陪他一道借酒消愁。
片刻后,有几分微醺的崔叙问道:“请恕我冒昧,您的夫家莫非是定国公邓氏一族?”
唐尚食刚要点头称是,便听得远处传出一声声急促而尖利的喊叫:
“崔伴——!崔伴——!”
崔叙猛地醒了神,走出帷帐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位年轻内侍正冒雪向着甘露殿跌跌撞撞地跑来,肩上还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信鸽。
——“宁醴?”
申正时分,玄武门内外换防交班的守卫早早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踏踏马蹄声。自从鹤庆侯前往大同以后,内廷久不闻长街纵马的轶事,更别提还是这样一个沉闷的下雪天,卫士们无不纳罕、交头接耳地谈论,待看清马上二人斗篷之下露出的皆是寻常内宦装束,更是啧啧称奇。
然而不等他们上前盘问,前来巡视的锦衣卫指挥使彭丛柏听闻了这头的骚乱,赶过来一瞧,脸色倏尔一变,连忙勒令卫士们原地待命、不许妄动,眼睁睁看着那二人一骑扬长而去。
他目送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长长叹出一口气,心下暗想:怎么又是这冤家?
好在崔叙也不忍让他难做,冲出玄武门后扯下宁醴腰上的牙牌掷了出去。众人围拢上去定睛一看,硕大的东缉事厂字样跳入眼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一句“好险”——差点拦了厂卫的马,幸得彭指挥使慧眼如炬、应变自如……
大伙面面相觑之下,谁都不敢对此嚣张行径再置喙半句,推举出一人拾起来交到长官手边就各归其位了。
“你说什么?”崔叙压低声音问道,“皇爷疯了?你过过脑子再说一遍。”
说这话时,他正与宁醴同乘一骑,出了玄武门向西苑疾驰而去。
“是廖阎王的密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宁醴急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子吹了风又是手脚发凉、口舌打颤,嘴皮子也不利索,更不敢回头瞧崔叙的神情。
“最好是,不然单冲这句话里包藏的祸心,事后我也没法为你求情。”崔叙语气冷峻。刚刚见面后的三言两语之间,也没有来得及细问究竟。但听其如此危言耸听,又无意再听他分说了。崔叙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
被呼啸而过的风撕成碎屑的雪粒不断往颈窝里扎,宁醴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肩膀,哆嗦着念叨说:“好、好,我不提这话、不提这话……”
他纠结一番,又忍不住开口:“但密信里的话……好似凶险异常,您不能不放在心上啊。”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崔叙前半生里被皇爷诓骗过无数回,也不见他真的吸取半分教训,仅有的经验被他用来安慰宁醴:“也不是头一遭了,上次在景山不也是虚惊一场吗?”
一听提起景山土溜,马上想起他因此得罪死了的廖阎王,宁醴更不敢讲话了,默默蜷缩成不起眼的一团,将脸埋进了飞扬的马鬃里。
直到出了乾明门,濛濛雪天里依旧碧波荡漾的太液池映入眼中,宁醴才再次开口指路:“……应当是蕉园方向。”
“好,你先去找廖小姐回报吧,就说我已经到了。”崔叙不由分说地将宁醴撇在半路,独自一人催马赶去。
巴掌大的园子里安静得出奇,以至于他拴好马后,只能在自己的隆隆心跳声中慎之又慎地步进,小心翼翼地寻找圣驾所在。
因担忧大相国寺的那一幕重演,崔叙特意隐匿自己的行踪,没有从正门步入,而是跨过了那道年久失修倒伏着的竹篱笆,悄然无声地潜进蕉园的森森林木中。
然而等他绕过园中唯一一座宫殿,将目光再度投向太液池时,旋即明白了宁醴的那句话可能并非凭空捏造。
……皇爷他或许真的疯了。
----
我来了!虽然白天晚上沉迷游戏和跑团,但存稿会拯救我!
起床一定要努力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