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44章 不得已

  何况那本就是他用来激怒廖崇素,不久后自食恶果、借以自嘲的话。皇爷口中再有不同,也不过是一件可与旁人分享的玩具罢了。这样顽劣的长情,对于身份低微的阉奴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狠狠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应下这句话。

  王缙感受着掌心的湿润,稍稍松了口气:“也答应我,再不想那些事了,好么?”

  崔叙却没有教他如意,颓然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吞声饮泣着。王缙不得不放开他,将他扳过来面向自己,吻他落下的每一滴泪。

  “皇爷对奴也会有不得已的时候吗?”崔叙看着他,怔怔地落泪。

  他阴差阳错地拿住了皇帝的死穴,王缙始终避而不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对崔叙来说也不甚要紧了,他并不奢求一个答案。

  “那日奴说被迫委身于代王殿下,都是随口编的谎话。殿下其实待奴很好。”崔叙低低抽泣着,将心声道出,“若不是有崔氏母子牵绊,奴真想回大同去。”

  王缙听过,脸上还余有一点淡淡的笑意,哄道:“不急,等到元宵过后你随他一路回去就是了。”

  “可是奴舍不得白鹿。”

  王缙沉吟片刻道:“你把白鹿也带走吧。”

  “还有燕梦呢?白鹿这个年纪又离不得母亲。”

  “你将承平宫也一道搬走好了。”王缙一本正经地宽慰他。

  崔叙怄气到此刻,终于破涕为笑:“皇爷真舍得啊?”

  王缙伸出一指,在崔叙身上比划起来:“代王宫那点地盘恐怕放不下,得比照晋王宫的规模扩建才行,外头那圈房舍须并进来。不,恐怕不止街市,连城墙也要挪一挪……”

  见皇帝越说越当真,崔叙赶忙为自己打起圆场:“奴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皇爷难不成真的不留奴在身边伺候了?”

  哪知皇帝的态度竟不似玩笑,他深看中人一眼,抛下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若是真的不愿多留几日,我想我也不会强求。”

  ……

  崔叙坐在膳桌前食不知味,一遍遍咀嚼着皇帝留给他的那句话,也不知是不是失宠的前兆。

  回宫以后的这些日子里他都与皇爷同桌而食。内廷宫人之间如此常被称作是“对食”。崔叙悟到:他与皇爷之间也不过是因久居深宫,权且借此解馋止渴、聊作慰藉罢了,与他们竟没有多少分别。

  只是这话若说与皇爷知道,恐怕自己又要遭难。

  想到这,崔叙兀自笑起来,学着皇爷的口吻将尚有余温的餐饭赏赐给今日上值的宫人们,又向左右讨了几壶酒来饮。

  内侍们不敢轻慢,经由管事牌子知会给尚食局不久,佐酒的小菜便先呈到了桌边,但很快又被他分赐下去。

  没什么胃口。他小心宽慰着前来送膳的小火者,以免对方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一晚。

  不久后,唐尚食亲自前来侍酒,遵照侍奉皇帝的定例先尝过一口后才为他斟上一杯。

  崔叙见不是扶芳,心中略有遗憾,但面上不表,开口邀她对饮。唐尚食为人爽快条直也不推辞。二人将小几与蒲团搬到殿外后廊底下坐着,望着不远处交泰殿攒尖顶上盘旋的飞鸟,举杯相碰。

  “是西苑宫人们的私酿,伴伴尝尝看吧,味道不比土贡差多少。”唐尚食敬酒道。

  宫里的老人还是习惯这样唤他。崔叙从未与唐尚食打过交道,连她在宫中任美人的妹妹也只在承平宫见过寥寥数面,当下却并不抗拒与她亲近。或因在扶芳的信中,唐尚食是一位做事风风火火、却尤其护犊子的好上司。崔叙上下端详过,猜测此言非虚。

  他抿了一小口,滋味果然不凡,再看唐尚食,已经重新满上了一盏。

  不知何时起,穿过廊庑的风捎来了细碎的雪片,宫人们为他们牵上帷帐以避寒气,又陆续添置上炭盆、炉子等器具。等到第三杯酒下肚,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崔叙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唐尚食在宫中历事多久了?”

  “我是景祐十五年入宫,那时已在家中寡居了两个年头了。”唐尚食答道。

  面对如此直白坦诚的回答,崔叙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的好,但听口音,又不免好奇问她:“你不是直隶人?”

  唐尚食笑着饮了一口酒,拉开了话匣:“伴伴猜的不错,我其实是南京人。当年哲宗皇帝因孝和皇后思乡之情难以排遣,特地在南直隶开过一回‘恩科’,我便是那时候考上的女史。后来幸得了皇爷赏识,这才……”

  说到半截,唐尚食忽笑了笑,尴尬地掩着嘴道:“该死该死,不是有意提起他老人家的。”

  “我也不是听不得有人提他,只是折腾了半日,实在没什么胃口。”崔叙朝她点头致意道,“倒是辛苦尚食亲自来这一趟了。”

  唐尚食并非听不出这句逐客令, 但仗着此地到底是帝寝,以崔叙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不至于真的遣她出去,腆颜说道:“那便好……也是因家中无人照管,拟任尚食以后,我便把妹妹接进宫中居住,而后——”

  崔叙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而后内廷选妃,她便成了皇爷的六位才人之一。”

  “我那时想着,须给她寻一个依靠,也没有考虑太多。宫里毕竟是衣食无忧,有我在尚食局这些年攒下的人脉,往后也能给她一份照应。”唐尚食说到此处渐渐动情,“谁成想……”

  崔叙看她一副泪眼如星、酡颜似醉模样,虽感到交浅言深的唐突,但还是取出条手巾挨在炭盆边烘暖了,默默递到她手中。而后听唐尚食一番陈白,崔叙才明白崔友兰所言竟是真假掺半。

  皇爷近年不曾流连内廷是真,所谓召幸新人一说却不尽如事实,至少幸运儿里从未有过唐美人。再一细问,原来仅仅是杭美人偶有伴驾。譬如这会儿子,皇帝便是到西苑去召见杭氏了。

  唐尚食说得小心,生怕惹了崔叙不悦,或是挑起内廷倾轧的祸事。好在崔叙的心思并不在争风吃醋上。

  他反而是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两月里在皇爷身边寸步不离,竟没有去过东西六宫哪怕一回!连白鹿都是趁着皇爷午后小憩,由崔友兰偷偷领到甘泉宫见上一小面。虫虫虽还没有正式出阁读书,却也没有闲暇享受片刻父子亲情。而那位宫外盛传始终宠眷不衰的惠贵妃竟也没有求见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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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玩火山的女儿!顺便调查一下大家在五一假期的时候是否有闲暇看文,在考虑如果存稿足够的话就多更新几次,或者趁假期攒一攒节后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