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49章 听话

  “皇爷?”崔叙抱着一团包袱钻进帘帐。皇帝果然还在,裹着中人的斗篷乖巧地守在早已熄灭的炭盆边。

  也不是崔叙大不敬惯了,而是皇帝抱着双膝缩成一团、下巴搁在毛领上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可爱。

  他承认自己对于虫虫与白鹿的关爱总会短暂地移情到皇爷身上——他们也便是皇爷儿时的模样。如果皇爷一直如此听话便好了,崔叙天马行空地想着。

  “明礼,你回来了。”王缙眼眸一亮,却是将半张脸埋进斗篷的绒毛里闷闷地说着,看起来有些心虚。

  尽管事先沉下心来做足了准备,可等他再次见到皇爷后,崔叙的思绪还是搅作了一团乱麻,尤其是看见对方嘴唇冻得发白却还在试图掩饰,忍不住开口指责道:“我不是让皇爷小心不要着凉吗?”

  “炭盆灭了。”王缙很是无辜地望着中人,努力为自己辩白。

  “要是我不来找,皇爷便要躲在这里过夜吗?”崔叙一边埋怨,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袱,为他换上一双干净袜子,再套上一双厚实的毛靴。

  “我答应明礼的。”今日的王缙难得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中人,于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努力向他证明,“我答应过你的。”

  崔叙也快拿他时好时坏的表现没法子了,真要折腾起来指定比平常还要难伺候。中人一面劝诫自己不要与疯子较真,一面拽住他手腕语气强硬地说道:“我们回宫再说。”

  王缙的眼神飘忽不定,甚至还在犹豫:“……可是我答应你的。”

  崔叙问他:“皇爷只能答应我这一桩事么?”

  王缙的注意力果然随之转移,忙问道:“明礼还要我做什么?”

  崔叙愣了愣,既而释然一笑道:“皇爷陪我回家吧。”

  饮过了姜汤,崔叙又催着皇爷沐浴更衣、服药与熏香。皇帝任由他言语驱遣,乖巧得不像话,只是时时要中人伴在左右才肯就范,比他的二儿子还要黏人。

  崔叙突然灵光一闪,借着服侍皇帝就寝的机会试探他:“皇爷还记着宫里有过葛襄这号人吗?”

  “葛襄……”王缙躺下以后,倚着竹枕默了两息便想起来了,却要中人陪着他睡下才肯回答。崔叙自是依着他,便得知皇爷清楚地记得他是八年时的传奉官,是曾开了先例超拔到御药房供事的。

  要知道同为传奉官的戴归桡在宫中侍奉多年,虽也是在御药房行走,但却是为皇帝的枕边人服务,并没有为王缙本人诊脉抓药、开具脉案的资格。

  还好还好,皇爷的记性尚可,看来没有药坏脑子,崔叙想。他趁热打铁追问道:“皇爷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他那套作派在御药房里太扎眼,没过多久就回鹤鸣观修道去了。”不同于往常,王缙此时的回答显得那么的十分简明扼要,可见他平日里就是有话不好好说。

  崔叙讶然道:“扎眼?鹤鸣观?”

  据他所知,鹤鸣观正是嘉善长公主出家修行所在的皇家道观。

  仁宗咸平年间由孝安皇后捐资兴建,此后一直是内廷女眷因贬谪、年老无人赡养或新帝即位而将先帝妃嫔迁出宫外终老的居所。不过在不同时期,鹤鸣观流传在外的名声也不尽相同。

  宝应年间甚至传出过惠宗私会宁庙淳贵妃的风月轶闻,鹤鸣观也就一度被冠上了艳帜大张的淫乱之名。

  本朝以来,因哲宗后宫仅有孝和皇后、顺太妃二人,且孝和皇后驾鹤西去,顺太妃留居夔宫,并无先帝嫔御迁入鹤鸣观,故而今人提起那地界,往往想到的仅有寡居的嘉善长公主一人了。

  葛襄既是在鹤鸣观修道,应当也与长公主有所往来。

  思索片刻后崔叙又问:“先帝时钦安殿里养的那帮道士是不是去了鹤鸣观?葛襄也是其中之一?”

  王缙不吝夸奖道:“明礼真聪明。”

  自己应当相信皇爷的鬼话吗?还是说又是他与危言耸听的廖秉忠做的局,等着自己上钩。皇爷这样的手段翻来覆去使了不下四五回了,堪称百试不爽……可崔叙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即将被验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心扑通跳着,声儿也颤:“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他们很可能与先帝……”

  “嘘——”王缙打断他,随后微笑着揭晓了答案,“他们正是被攥在手里的把柄。”

  崔叙耳中涌起一阵血潮,眼前的一切仿佛卷入了晦暗的幽潭,一不留神便泥足深陷、举步维艰。他磕磕绊绊地追问:“哲宗真是因为……那皇爷呢?皇爷明知道……”

  “那是不得已的事。”王缙低头吻着中人的眉心,尽力安抚着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崔叙揪着襟口,紧张地闭上了双眼。他感觉熟悉的皇爷好像又回来了。温热的舌尖吻过鼻翼,渐渐贴上了他的唇。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犯,只是暧昧地蹭摩着唇珠。时不时有悄悄探出的舌尖轻轻地掠过……

  唇上温热的触感渐渐消失了,残留一点微微的酥痒。崔叙慢慢冷静下来,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再熟悉不过的人,早已不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孤童,而是在位十年有余的君王。

  自己前半生的幸运与灾厄,无一不是因不自量力的同情而起,使得他也淡忘了,自己是如何从残酷的天道手中挣回自己的命的。

  若是要相信这番话,便要相信真相背后的所有可能。皇帝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傀儡,七年前打破外戚、宦官与阁臣的均势,三年前绞杀所有威胁皇位继承的宗室……若真有人企图借由丹毒威胁皇帝、操弄国权,他也是早有应对之法的吧?这样干系重大的绝密之事,的确不必说与自己知晓。

  ……何况自己也帮不上他什么。崔叙最终说服了自己放下此事。他首先要考虑的,必须是崔氏母子的安危,自己的计划不可以再半途而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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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存稿恢复了健康,皇帝也恢复了神智。